太平常伴武皇身边, 做的差事与上官婉儿差不多。不过是婉儿从不能多话,太平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武皇也不吝指点。
太平就发现, 其实陛下跟阿姐在处理政务上, 矛盾点很少。
比如阿姐上折子说,地方财政养军队, 其危害甚大。军制的改革, 看似改的是军制,其实不然。真正改革的,该是税制!
换言之, 就是加强朝廷对各地的掌控, 财税归朝廷,朝廷统一划归使用。
陛下看了折子, 当即就拍案认为很好,下旨给阿姐,叫她上更详细的折子来。
再比如,陛下想以朝廷的名义推广耕种之法, 使用农药和肥料的堆积,优化种子等等, 都想以朝廷的名义来做。
这当然是想据了阿姐的功劳来刷自己的政绩。
但是她没想到,阿姐立马给予回复,表示会把相关的资料整理好,移交朝廷。
可这件事之后, 陛下并没有给阿姐更多的赏赐或是爵位,但是阿姐对此好似并不在意。
这在太平看来, 都是大事中的大事,在朝堂中, 这要都不是大事,请问什么才是大事?他们并没有在这些大事上有什么突出的矛盾。
这本来就叫人看的不太懂了,结果还有更不懂的。
阿姐上折子推举刘炜之和范履冰,说税改之事,此二人可担此事。
太平知道,这两人是北门学士,是陛下最早简拔/出来分宰相之权的亲信。阿姐不避这两人的出身,极力举荐,可不奇哉怪哉。
这个折子太平看了看,合上之后朝内殿看了一眼。
内殿之中,太医沈南璆进去已经有一个时辰了,今晚看来只能到这里了。
把折子放下,太平起身准备出宫回府。
上官婉儿起身相送,太平拉住婉儿的手回头看了一眼,这才低声问道:“这个沈南璆入龙帐……多少日子了?”
上官婉儿反拉了太平往出走,夜里的皇宫,到处是人,可却到处是寂寥。灯火通明,可却无一人敢喧哗。
上官婉儿指了指周围,“你听听,可有人声?你回家之后,有驸马陪着你说话,有孩子围着你叽叽喳喳,别管是跟驸马拌嘴,还是跟孩子生气,都是热闹的!可你看看偌大的皇宫……只剩下陛下一人了。”
孤家寡人,谁都会想有个能说话的人的。
上官婉儿叹气,“年岁那般大了,真就是需要男人吗?她需要身边有个人,能说说话。况且,沈太医已经是不惑之年了……公主不可为此事声张。”
太平又回头看了一眼,笑了笑拍了拍上官婉儿的手,“回去吧,我出宫了。”
上官婉儿站住脚,目送太平走远了,这才回去。桌上的折子她挨个的再扫了一遍,把镇国公主的折子单独拿出来,放在最上面。这才往内殿去,站在帐幔之外,低声禀报,“陛下,公主出宫了。”
武皇趴着,颈背之上都是银针,她‘嗯’了一声就睁开眼,说上官婉儿,“进来吧。”
帐子被一层层挂起,沈南璆给武皇起针,一根根银针拔起,又转身取了装了热药末的毯子,给武皇盖在背上,“陛下,您翻身,然转脸就铺好了。武皇便翻身躺好了,只觉得浑身热盈盈的,她舒服的喟叹一声:“镇国说该熏蒸一番,可朕不喜欢那云山雾罩的,烟气雾气缭绕,三步外都看不分明,朕心里甚至不爽利……还是这个法子好,朕心里踏实。”
沈南蓼脸上带着浅笑,“您啊,还是太任性了。公主的法子是好的,如用公主的法子,每十日熏蒸一次,再是不能更严重的。您非不用,您也受罪。”
说话轻言细语,不紧不慢的,武皇就笑,“慢不要紧!每天能这么睡一个时辰,也是好的!朕睡的不安稳,也是怪了,你一针灸,朕就睡着了。”说着就又问,“是不是打呼了?”
沈南璆只笑,“臣打了个盹,倒是不曾听到。”
武皇点了点他,“你呀!滑头,必是打呼噜了,你怕朕治罪。”
“臣打盹打鼾未曾吵醒您,您便是打呼噜了,没吵醒臣,那在臣心里,您必是不曾打呼噜的。”
武皇又笑了一场,这才看上官婉儿,说道:“可有什么紧要的折子?”
“是!镇国公主殿下有折子进上来。”
上官婉儿出去取折子,回头看了一眼,看见沈南璆拿了小袄亲自给武皇穿了,“一热一冷,寒气入体,几时能好?您是好陛下,可在臣眼里,您不是好病人。”
上官婉儿取了折子再回来,武皇靠起来,身上盖着厚实的药毯子,上身穿着小夹袄,头发披散着,闲散的很。
武皇点了点下巴,示意上官婉儿把折子给沈南璆。
沈南璆噗通一声跪下,“臣不敢。照顾陛下,乃臣分本。若是僭越,臣唯有一死。”
武皇‘嗳’了一声,也不靠着了,坐起来探着身子伸着手,“怎么就跪下了呢?来来来,朕拉你起来。”
沈南璆伸了手,扶了武皇的手起身,只低声道:“臣看着人给您炖药膳去,回头就能喝了。”
武皇这才看上官婉儿:“你念吧。”
上官婉儿打开折子念了,武皇久久没言语,只叫上官婉儿退下去了。
沈南璆端了药膳进来,先用勺子舀起来,自己喝了一口。这才把勺子放下,重新取了新勺子,给武皇递过去,“臣试过了,温度正好。”
入口的东西当然得有人试!但沈南璆递过来的东西,从来都是他自己试的。
武皇一边用着,一边叫沈南璆坐到身边来,低声道:“镇国上折子,请重用刘炜之和范履冰……”
沈南璆不说话,只拿着帕子,准备着在武皇需要的时候递过去。
“朕这个女儿呀……当的起公正二字。用人不拘一格,不以阵营划人,只要能任事,在她眼里并无差别。”
沈南璆把剩下的半碗接了,递了帕子,武皇接了擦了。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没用完吧。
“凉了,不用也罢。药食之补,不在一时,在合适,在坚持。”说养生,还是对政事闭口不谈。
武皇的眼神便温和了,“今晚上不用去班房了,留下吧。”
于是在龙床的帐子外,搬了矮榻,这就是沈南璆的床榻。
沈南璆又留宿了,宫里的消息送到桐桐手里的时候,桐桐用火烛点燃了纸条,将它烧成灰烬了。其实这种消息很不必报,可刘仁留下的人,你不叫他报这个,他也不知道该报哪个。干脆是消息都送来,有用无用,自己去甄别。别人好奇武皇的私生活,她没那么大的兴趣。
这事看你怎么去想了,对吧?假如故宫那地方,一个人住,其他的都是下属,都是奴婢,一个亲的故的都没有,敢问,什么感觉呢?
一日一日又一日,一年一年又一年。
她不是生理上需要那么一个人,她是心理上需要一个能稍微贴近的人能陪伴她。
因此,桐桐对此事装聋作哑!只要找的这个人不在政事上胡乱插手,那就随她去吧。而今,哪件大事不比私生活那点事重要呀。
四爷说刘炜之和范履冰这两人的能力和身份都能担此事,那就举荐一二也无妨。
可是举荐上去了,想着肯定很快就能批下来。
这次却想错了,武皇隔了两天便宣召自己了:她不答应。
林雨桐愣了一下,太平脸上的错愕简直挡都挡不住:这么重要的事,阿姐为了上下通达,举荐的是您的亲信呀!您忘了,废黜李显,刘炜之是立下汗马功劳的人的。此人应该能力也不错,又因着都知道是您的亲信,上上下下的配合自然就更好。为啥不答应呢?
武皇没解释,只说,“另外举荐吧。”
林雨桐没问,这必是出什么事了。
上官婉儿送她出来,一边走一边低声道,“殿下,前儿陛下召见了刘炜之……”
上官婉儿摇头,站住脚,更低声的道:“刘炜之说,陛下该立太子,更该让太子监国了。陛下问他,可是殿下您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刘炜之说,不是对镇国公主不满,而是对太平公主辅政之事不满。他说,若需辅政,正该太子辅政。陛下高龄,若是太子不参政,将来怎么办?”林雨桐愕然,“这是刘炜之说的?”
林雨桐叹气,坚定的支持武皇的北门学士,在武皇登基之后,并不如以前那么支持她了。他们更希望还政于李唐,“范履冰呢?他怎么说?”
“昨儿召见的范履冰,范履冰反对圣人册封武家先祖为帝,说,此江山社稷传承自李唐,该尊李唐三圣!武家于天下无功,安敢窃居帝位?”上官婉儿说着,就叹气,“圣人本是顺嘴提了一句,该给天下武姓免税……结果谁知道范相公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陛下当时没言语,只叫人出宫去了。可昨晚一晚都没睡安稳……”
林雨桐心里一下子就警醒起来了!她揣摩武皇的心思,她必是想着,就连心腹都从内心支持李唐,那么这满朝大臣,敢信谁?
这便是酷吏政治的由来吧!她害怕了。
林雨桐什么也没说,她得回去思量思量,接下来的事情到底该怎么做。
可她在这边思量的这事的解决法子,那边武承嗣却眼睛一亮:终于有人提出册封太子了吗?太子——凭啥一定得姓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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