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桐陪坐在了金老师身边, 他的表情特别痛苦,没有从刚才的戏中走出来。
刚才那场戏是跟长子扶苏的一场戏。
此时,始皇帝已经人过中年, 长子站在他的面前,劝谏他不要杀犯禁之人。
侯生、卢生讥讽、评议始皇帝暴戾, 而后便逃亡而去。始皇帝让御史缉拿咸阳城中的术士,这些术士彼此告发,始皇帝便判处犯禁的四百六十多术士, 将其活埋。
扶苏认为, 天下初定, 儒生们只是效法孔子的言论,您却这么严厉的处置,这必然会导致天下不宁。
他跪在君父面前,‘始皇帝’没看他,眼神悠远的看着大殿之外。良久,他抬起手想要摸一下儿子的脑袋,却又慢慢的收回手, 背在身后。
他脸上的表情复杂,眼睛缓缓的闭上了。
儿啊儿啊!天下初定,六国贵族尚存, 岂不知, 立国之初,非铁血无以立国。都城中有人以言惑众,搅乱人心,不杀何以震慑?
儿啊儿啊!天下需一仁君, 我儿便是。可你父生于此时,却做不得仁君。广袤疆域, 万里江山,只仁是无法坐拥这天下的。可是儿啊,这番道理为父又怎么告诉你知道呢?
为父无父教导,为父无母护持,为父每一步都是踩着鲜血走来的。
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便足够了。
儿啊,别怨恨父亲。去戍边吧,去看看这天下内外,我大秦有多少敌人。为君,需得仁,可不能只有仁!
始皇帝背过身,手藏在衣袖里微微的颤抖。继而,他收敛了脸上所有的表情,抬袖拂去了案几上的竹简,勃然大怒,发配扶苏于上郡。
上郡监督为蒙恬,发配去协助蒙恬修筑万里长城。
蒙恬出身蒙家,蒙家三代为上将,乃是大秦最忠诚、最可依赖的臣子。
这一番言语,只能旁白,却无法从始皇帝的嘴里说出来。
不知此番的‘扶苏’大惊,仰起头看着君父的背影。
‘始皇帝’没有转头,手却在袖袍里颤抖的更加明显了。
“扶苏”走了,背对着不敢回头的‘始皇帝’脸上却有一滴泪迅速的滑落。
谁又能想到,这一别竟是父子的永别。
‘始皇帝’站在内城的城阙上,看着‘扶苏’的车架缓缓的离开宫阙,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告别,父亲看着儿子远离,而儿子注定不知他的父亲就站在身后,目光悠远。
此一别,为君父的不知,他那一腔为君之言,再无机会对儿讲。
为子的亦不知,他君父这一‘怒’,饱含了多少期许。他一直是他君父寄予厚望,要托付江山之人啊。
金老师靠在桐桐身上,就是觉得有一种发出来的苦痛。
桐桐深吸一口气,她看哭了,导演和周围的人都哭了。陷入戏里的人,该多难受呀。
尤其是知道结果,始皇帝传位给扶苏,令他返回继位,可他到底是没有成为始皇帝期望的储君,被害死了。
导演反复的看之前的那一条,然后看蔡周鸣:“有压力了吧。”
等到两人真的对戏的时候,现场静悄悄的。很多人设想过很多激烈的场面,比如眼神对视等等。
却没想到,魏王的慷慨陈词,‘始皇帝’的视线始终不在他身上。
他眼神平静幽深,视线盯着虚无之处。
没有!你一亡国之君,又岂会明白一个一统天下的帝王心中的所思所想,而这些,孤——又何须对你讲?
随手一摆,你是如此的微不足道,看在你尚有几分为君之仁上,放出去过活去吧。
导演一喊‘卡’,周围就‘嗷嗷嗷’的叫起来了,一片叫嚷之声。
桐桐倒吸一口气,听着边上的窃窃私语声。
这个说,这哪里是演帝王,分明就是君临天下的帝王。
从入冬进组开始,到了年根根了,才能杀青。
最后一场就是驾崩的戏码,要过年了,大冬天的,要演夏天的戏。始皇帝在出巡的路上,因为暑症崩殂的。
很突然的!不给人任何任何准备的,撒手人寰。
他的戏份到这里就杀青了。还有很多取景,剧组要跑各地,但都不要金老师了。
桐桐一摸他的额头,烫的,“发烧了。”
幺妹拿感冒药:“怕是活干完了,心劲儿松了吧。”
猴子拿大衣,“要不去医院吧?”
金老师摆手:“你们都休息,别围着我了。给桐桐买点板蓝根,防着被我传染上。”
我挺好的!
猴子到底是买了板蓝根,桐桐喝了,这俩才去休息了。明天早起收拾东西,该走了。
这边只留下金老师和桐桐,桐桐又给量了一次提问,温度还是没下来。
发烧烧到了接近四十度的金老师,“我好像……就觉得自己也突然死了,躺在冰冷的棺木里……万里江山,无人可托……”
所以,你这不仅仅是病了,你是共情了人物,从戏里走不出来了。
他死了,你也跟死了一次一样?
“历史人物之所以动人,就是因为总有缺憾。”桐桐坐在边上,叫他枕在她的腿上,“古来帝王,几人无憾?再多的憾,他们也都成了历史中的一颗星,这不就足够了?”
金老师沉默了好一会子,才闭着眼‘嗯’了一声。
桐桐听不到他再说其他,低头一看,人已经睡着了。
睡了一觉起来,烧退了,但是感冒哪里就那么快好了。鼻塞、嗓子疼,开始咳嗽,早起就喝了一碗小米粥,鸡蛋都吃不下去。
剧组昨晚上就发布了金老师杀青的消息,今早天不亮外面就有粉丝,鲜花堆在酒店门口。桐桐看外面,“今儿外面的气温多少度?”
“零下三度。”
金老师靠在一边:“叫化妆师吧,化妆了再出去。”
平时要是没工作,出门绝对素颜。可今儿一脸病容,叫粉丝看见了,这就是事。就怕他们找剧组的麻烦,说剧组对演员压榨太狠。这种事常有,这就比较尴尬了。
为了不叫人误会,难受的要死,还得化的精神奕奕,然后再出去。
跟导演等人告别,出了酒店。露着脸,冷风吹着,他一脸笑意的鞠躬致谢,然后挥挥手,这才上了车。
车上有暖气,但两边都是粉丝,他就得把车窗开着,叫外面的人都看得见。
等关上车窗的时候,脸都冻成冰疙瘩了。
回家后泡了个热水澡,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就想睡觉。
这个状态,回哪边过年也不合适?工作室发一些以前的库存,过年嘛!他们上班三倍的工资。然后又给身边的工作人员放假发奖金,叫他们只管回去安心过年,初七再来上班。
都安排妥当了,才给两边的父母打电话,今年的情况特殊,他病了。一聚再给大家都给传染上了。
于是,两人就在家过年了,今年跟谁都不聚。
安阿姨做了许多菜,封好送来。金妈妈又亲自来看了看,确实是感冒的厉害,还是要休息。
谁过来他都没法安心歇着,那就这样吧,谁都别打搅。
金老师这一病吧,感觉感冒药的药效也就那样,不起烧了,鼻子也能用通鼻子的喷剂,可是咳嗽却特别难好。晚上能一整晚一整晚的咳嗽,歇不下。
桐桐开始拿着中药的偏方看,药这东西她不敢随便试,但是有些像是食材的东西,当做药用,其实是可以试试的。还有按摩和推拿的技巧,这玩意,总按不坏吧。
她开始在厨房折腾,弄到就端给金老师。
金老师一闻见就捂鼻子,“这什么呀?”
“都是可以吃的东西,熬一熬,炖一炖就这个味儿。”
不是!这么多不难吃的东西,怎么到你手里就弄成这个味儿呢?
桐桐愣了一下,“大概……这么着会更有用?哎呀别管了,吃不坏的。就跟青菜一样,炒的好吃是吃,炒的难吃还是吃,没毒。”
金老师捏着鼻子灌下去了,然后晚上八点躺下去,睡着了。三个多小时都没咳嗽,十一点半左右起来,上了个厕所。
桐桐又给端了一碗来,“来!再喝一碗,继续睡。”
喝的人想往出呕,担确实是一晚上都没再咳。
早起一醒来,放在面前的依旧是古怪味道的汤,金老师摆手,“我想吃饭。”“先喝了,喝完半小时以后吃饭。”桐桐递过去,“难喝是难喝,但是这偏方真管用。”
金老师就问说,“你用的什么偏方?”
桐桐掰着手指数,什么葱胡子、茄子蒂、生姜……数了七八样儿呢,确实都是能吃的。
金老师喝了又躺下,等着饭。然后在网上搜这方子,大部分人都评论说:不管用,还是去医院,不要把小病拖成大病。
但其实自己喝了是有一点管用的?还是早前的药的效果出来了,刚好碰上了。
总不能是一过她的手,她的熬煮法子不一样,所以有效了?
实在受不了这个药味,他宣布:“我好了!我真的好了。我不咳嗽了,从昨晚到现在,就咳嗽了四五声。”分不清是咳嗽呢,还是单纯的想清嗓子。
哪里好了?“这一冬你累坏了,我给你做药膳吃吧。特别温和平正的中药,平时滋补大家都会吃的。”
于是,早饭端出来的是——茯苓粥。
茯苓粥他是吃过的,本来就说不上好吃。可那种的不好吃,比起桐桐端来的这一碗,真不算什么。
眼前这一碗,不用吃,只这个味道就足以叫人生无可恋了:这是养身的药吗?不!这是催命的阎王汤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