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从他办事的手法隐隐觉察出此人的品性了,可当真这么做出来了,还真是叫人心理上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这样的人物, 他若不是韩冒劼的嫡长子,谁搭理他呀。
乱世里那些枭雄是有过不少无耻的,但如他这般膈应的,桐桐还真就想不起来。
突然就意兴阑珊起来,跟这种无胆鼠辈耗着,纯属浪费时间。
桐桐召见了太医院的太医,问韩宗敏的脉案, “本就天冷,在加上家里有丧事, 这位老爷子跟韩家大伯的关系很亲近,忧思过度, 恐伤身子呀!”
这个?“有些思虑过度,别的倒是罢了。”
“既然养, 自然还是要养的。”桐桐就道, “您看若是用药调理, 用哪些药好?”太医马上说了几味药材出来,“以您之间, 这么用可对症?”
桐桐点头, “极好!那就这么调吧!怎么用药,你们要叮嘱好。”
人一走, 桐桐就去了药房,东宫的药库存的都是最好的。
将药取出来端详了一番, 在药房里折腾了两天,第三天, 就收拾出来十多份药材,都在匣子里放着呢,各自上面都贴着标签。
“年节了,该送年礼了,每一份年礼里再添一份药材吧。”说着,叮嘱青芽,“这是礼单,都收好了。别的东西大差不差,但药材都不同。鸣翠山上,仙姑和两位真人在山里,山里稍微有些潮,给的药草多是去湿祛风;林家,有老太太,又有大嫂刚生产完,需要调理;韩家呢,老王爷的,世子的,二伯的,还有庄子上韩家大伯的,别弄混了。另有东宫属官,各家有老人,这药材都是对症的。”
青芽一样样的都记号了,然后带着人挨个的送礼去了。
尤其是韩家的,一个韩家,得送四份礼,当然是不能弄错了。
杨氏守在床榻边,韩宗敏去了一趟灵堂前,不知道是心里怄气了,还是吃了凉气了,越发的咳嗽起来,今儿竟是不能去了。
正叫靠着喂着热汤压压咳嗽呢,说是东宫送年礼来了。
杨氏重重的放下汤碗:“猫哭耗子。”
韩宗敏摆手,“很不必如此!年礼是大面上要过的,人家怎会失礼。去接待吧,客气些。”
杨氏就道:“很该快些接了奢家姐姐来,这些事我是应付不来的。”
杨氏果然就去接待了青芽,青芽奉上了礼单:“除非叫奴婢代问大爷好,听说又病了,储妃还特意叫了太医问询。除非说,她也懂些岐黄之术,若是方便,她出宫来瞧瞧。”
“那怎么敢惊动呢?”杨氏就道:“也无碍,就是西南四季如春,冬日里一件夹衣便可过冬,哪里见过这般的阵势?养养就好了。”
青芽便指了一箱子药材,“储妃听闻大爷有咳症,便将东宫库里存着的百年黄精找了出来。说是叫太医瞧着配药,该是对症的。”
杨氏将匣子打开了,果然见到了很大个的黄精。她是知道的,这个林家女郎医术确实高明。现在林家药坊出的药,在军中极受欢迎,说是极其好用。也因着如此,好些人都从她讨要成药药丸。给自家郎君瞧病的太医说,而今圣上和娘娘除了请平安脉基本都不用吃药了,这储妃是个很孝顺的人,圣上和娘娘的身体,她亲自负责。宫里的人都不忌讳吃储妃配的药,据说是极好的。
要是送来的丸药,自家还真就不敢吃。
可送来的都是炮制好的药材,且一瞧都是上上品的药材,这还能害人?
一一都瞧过了,从这赏赐的东西上来,当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人家对自家不满。
是不是自家郎君想多了?
叫人将东西都给收了,拿了礼单进去递给韩宗敏,“都是都是好的,比宫里往年送到西南的不仅不差,还好了许多。”
韩宗敏瞧了,这给的不是好了很多,而是有些不便长途运输的如今都能送了,还有根据家里的情况,送贴心的东西来。像是这一味一味的药材,都是适症状的。
“药材都是完整的!且是上了年份,炮制的极好的药材。家里存的黄精只有二十年份的了,这百年的,实属难得。”杨氏说着就又低声道,“只是不止敢不敢用?”
怕什么?想多了,“朝廷不会叫自己死的!安心的用吧。”
好!
于是,便用了!宫里的太医,一直带着西南在家里养着的大夫,一起给瞧的,方子商量着拟定的。几个大夫不假他人之后,亲自给药材切片,配药,熬药,盛放在银碗里,杨氏亲手端了,送到韩宗敏手里的。
病去如抽丝,确实是好的慢了一些。
不过随着年关的将近,身子真的是一日好似一日了。不咳嗽了,整晚安枕不说,连夜里起夜的毛病都好了。饭食按时吃,特别有胃口。一天三顿,还能带上宵夜。
所以,赶在年前回来祭祖的韩宗道见到的大兄红光满面,人看上去精神昂扬,说话的声音还是不大,但却当真是中气十足。
不是说族叔去了,大兄悲伤过度,病了吗?
这是养好?
养好了就好!哥俩客套的说话,很亲热。一点也看不出来大兄对不做世子有什么不满。
祭祖了,也是大事。家里好些年没这么团圆过了。
虽韩冒允去世了,不好过分的喧闹,但是一起喝点素酒还是能的。
兄弟三个,韩嗣源和韩成颂执壶,老王爷不在,祭祖完又回皇陵,老哥俩过年去了。
挺好的日子,女眷也不去打搅。
酒菜摆好了,韩嗣源就敬酒,先从韩宗敏敬起,说了许多亲近的话。
韩宗敏一一都接了,大有我家有麒麟儿心怀大慰的样子。
接下来得韩成颂敬酒了,又是三个。
侄儿敬酒之后,两个弟弟一人有三杯。
这就十二杯酒了。
紧跟着韩宗敬又说:“这个事……我这弟弟的惭愧的很,都不好见大兄。借着这个机会,容弟弟给您陪个罪……”说着,起身就跪下了。
兄弟们之间你谦我让的,韩嗣源将酒壶递下去,已经换了四次酒壶了。
一壶酒三两重,这可不少了。
今儿这酒是烧酒,二锅的烧酒,是太|祖早年自己烧造的。这玩意三两下肚就有了醉意了。
这都一斤多的量了,基本全被这老哥仨喝了。
第四壶喝完了,他将空酒壶递下去,低声吩咐道:“换成清水。不能再给喝了。”
韩宗道几乎不往醉的喝,今儿也确实是喝了不少了,便也道:“今儿喝好了,咱们兄弟聚在一起了,想什么时候喝,便能什么时候喝!”
韩宗敬忙道:“听二兄的!咱都听二兄的。”
这话才落下,就见韩宗敏‘啪’的一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震的桌上的杯碟跳了跳,然后就见他瞪着眼睛,指着韩宗道:“对!都听你二兄的!你二兄是谁呀?那是太|祖养子,打小养在太|祖膝下,是准备给长公主做驸马继承天下的……听你二兄的还能有错?”
这话一出,都愣住了。
说的这是什么呀?哪辈子的陈芝麻烂谷子了?
韩宗敬就说,“大兄呀,您是家中嫡长子,太|祖再如何,是不会选了长子带走的,那只能是二兄了呀!”
“为何只能是你二兄,难道你不成?你与林家玉郎年纪相仿,林家玉郎成,你为何不成?”韩宗敏呵呵笑着,拍了拍韩宗敬的肩膀,“说到底,父亲还是更疼老二!更偏着老二。”
韩宗道的嘴角紧紧的抿起了。
韩宗敬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又继续劝韩宗敏:“大兄,您不能去,那依照长幼,自然该二兄。我与林三我俩年岁虽然相仿,但他在林家行二,也是次子嘛!咱别闹,这都哪一年的事了?您这是喝多了,走!歇着去!”
韩宗敏一把推开韩宗敬,又指着韩宗敬跟韩宗道说:“老二呀,防着点老三!咱们兄弟们之中,只你心最诚,只老三心思最鬼!”
韩宗敬面色僵硬了一瞬,就马上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好!大兄说的都对!打小我就最鬼,老从二兄手里骗糖吃!好了,弟弟那不是小不懂事嘛!”
韩宗敏指着韩宗敬哼了一声:“看!鬼性马上露出来了吧!”
韩成颂一看,这情况不对呀!怎么说了这许多的轻狂话。父亲可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自来都是君子之态,今儿这是怎么了?刚才他还以为是父亲有意借着酒劲试探什么呢?
可现在看着,竟然不是!当真是面对亲兄弟就露了相了吗?这话怎么能随便说呢?
他扶着父亲就走,“喝这么多,回去还得用药呢!咱先回!”
回什么回?
韩宗敏推搡,韩成颂死拉着不放手,到底是年轻人占了上风,给弄出去了。
可在里面的人听的听的清清楚楚,韩宗敏嘴上念叨着:“我儿这婚事……极好!太|祖血脉!你二叔没办到的事,我儿办到了!我儿办到了!儿啊,爹告诉你……爹一定能助你一臂……”
话没说话,没声音了!
韩成颂抬手,一手刀敲在了脖颈上,彻底没声音了。
韩宗道面色阴沉,看向韩宗敬,“二十年来,我与大兄少有接触,他怎生是这般……”
韩宗敬不住的摇头:“二兄呀,弟也不晓得呀!弟自十二岁离家,常年驻守在外,何曾大兄长时间相处过?”
可再不相处,这么些年来往的信件,无一不说明大兄乃是一宽厚长兄,谦谦君子。
这怎么……怎么……几杯酒下肚,就全没德行呢?!
是啊!没听说大兄酒品是这样的。
桐桐在东宫轻笑一声,放下手里的医典。
身体真是个奇妙的东西,调整过后,稍微一调,就能改变一个人的行为。
就像是,有人病会叫人变懒,有些病会叫人变胖变丑一样。
自来,都说酒是百药之长。这药和毒在大夫手里并无多大区别,端看怎么去用了?
此时给韩宗敏酒,他会亢奋,会冲动。
一个机体无病的的人,一个一不小心就将冲动阴暗这样的缺点暴露出来的人,我倒是要看看,他身边还能留住几个人。
当然了,这个事只能跟四爷说,其他人一句都不能提。
四爷特别惊奇的看桐桐:“你的医术当真是能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了。信手拈来皆是妙方。”怎么会想到先把人的某个脏器调整到哪个状态,再用最日常的东西刺激它。五脏六腑,七情六欲,竟是跟拨动琴弦似得,能这般的拨弄。
真的!桐桐在某些方便真乃奇才。
桐桐不住的点头,“我大概出身医术世家?”
不是天上的司药仙女了?
桐桐:“……”讨厌!
四爷就问说,“怎么不把这些都记载下来?”
“疑难杂症可记载留下来。但这个东西,不能!这有些东西能救人,有些东西则是害人的,留它作甚。”对医者而言,害人从不是指的炫耀的事。
那着实是可惜了的。
此人,四爷觉得暂时可以不用搭理了!依照桐桐的性子,她定是连太医在哪个阶段会给对方用什么药,对方的身体会有什么变化,都在她的算计之中。
那么,怎么可能给再叫此人脱离掌控呢?
喜怒哀乐悲,全在她手里攥着呢。
果然,过年的时候,林克勤和林克用去给韩宗敏去拜年,酒才过三巡,对方又开始胡说八道了!他说林克勤:“我以为你在西北,好呆能拖三五年,谁知道你这般的不及时,几个小崽子,你便乖乖的回来了!这些年的世子,你当的可真是老实!”
边上执壶的刘先生几乎白了脸。
林克勤:“……”酒后吐真言?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林克用拉了林克勤起身,“大兄,我醉了……头疼,先回吧!回吧!”
好!回吧!
一出来林克勤和林克用对视一眼,然后各自撇来头。
刘先生看着跟以往的所为截然不同的主公,第一反应竟是:这是谁把主公给换了?
显然,这是荒诞的。
那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主公的心理不过关!这番变故刺激太大,叫他性情大变了。韩宗敬此时跪在老王爷面前:“父亲,大兄是因着失了世子之位,才这般放诞的!儿不敢提不做世子的事,但儿觉得绝不能放纵大兄如此了。儿请父亲将大兄交给儿照管!儿将府里景致最好的院子留出来给大兄,只求大兄在府里荣养。”
意思是要软禁了老大!韩冒劼嗤笑一声,“你老子我早不管事了!家里如何,你做主便是了。滚吧!”
韩宗敬叩首之后利索的退了出去。
林重威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二兄,别气!不能生气。”
不生气!“韩冒允死不足惜,这些年来,我竟是瞎的!一个个的,除了老二都是王八羔子。一个个的欠收拾!我这做老子的没教会的,多被毒打两次,便什么都懂了。”
说着就喊人:“来人,给东宫送信。”
东宫?
对!去东宫,见太子,也要见储妃。
见太子还能理解,这见储妃……又是什么道理?
“圣上慈悲宽和,手段有,但从来下手留三分情面。”韩冒劼就说,“便是太子,他杀人向来不用刀!那是能摆在朝堂上处理的,就不爱私下里多说一句……只咱们这位储妃,正的来得,邪的也来得!正的正不过她,邪的也邪不过她……”再者,暗地里的事都是储妃办的!去找她必是没错的,“去东宫告诉一声,收拾乖了,老夫亲自谢他们去。”
林重威微微有些尴尬,“桐桐……这孩子这个性子呀……”
挺好!把嗣源都带的机灵起来了。
一开年,两个王府的人都搬家了,搬到新的王府了。韩宗敏自然被接回去了。但外人并不知道韩宗敏被软禁在院子里了,韩家对外的说法是:韩宗敏年轻的时候常进山,吸入了瘴气,而今病发出来了,来势汹汹的。
很多人去瞧病,但都未曾见到人。
而韩宗敏也没闹,他不敢闹,尤其是喝醉之后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态之后,他就知道坏了!被老三软禁,总比被自家老子给砍了要好吧。
这世上的是,亲闺女都能杀亲娘,那亲老子杀亲儿,有什么不敢的?
连杨氏也低调的很。只是问韩宗敏:“奢家姐姐几时能到?我陪着您,叫她住在别处,好歹孩子们的事还有个托付的人。”
快了!应该快了。
杨氏服侍郎君睡下,出来的时候见女儿在外面呢,她站在门内,跟外面的闺女说,“回去吧,我跟你父都好。”
“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氏也不知道怎么了,都曾经一度怀疑中毒了!她气道:“你爹……都是被逼的!儿呀,你要争气!你爹被林家一小辈给害的至此……”
韩珍珠急忙问说,“林家小辈?林家小辈只林崇文和林楚恒……”说着,反应过来了,“是林楚恒?是林楚恒害了爹爹?”
杨氏捧着女儿的脸:“我儿出身跟她一样,比她容色好,也聪明精干,也心有谋略……儿呀,你们是娘和你们爹爹的血脉延续呀!要争气呀!”
可|儿能怎么争气?能怎么争气?
杨氏摇头,“这个……娘不知!但娘就是告诉你,莫要总听你祖母的!你祖母那人,太自私了些!在你爹爹的事,她一言未发。指望不上的!万事得靠自己了!娘等着,我儿叫娘也荣耀的那一天。”
荣耀?
可儿去哪里给娘你挣一份荣耀?
娘啊,你是嫌儿不如林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