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举办的场地是在一艘游轮上。
林镜几乎是踩着出发的最后一刻姗姗来迟, 一登上甲板立刻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林董。”最先凑近打招呼的是金信集团的金总,他扭头望向她身边的男伴,惊讶地出声, “凌总?”
“好久不见, ”凌远琛和他握了手,“金总。”
真的是凌远琛……!金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从上到下将他细细地打量了一遍。
他换了发型, 戴着单边耳坠, 一身手工定制的西装,只是款式相比从前的商务风要更加时髦些。
仅仅是这样,气质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金总在心底“啧啧”地感叹了好几声, 他乍一看,还以为林董是将哪个男明星带来了呢。
不过话说回来,凌总五官标致, 一打扮,竟然比市面上那些个流量小鲜肉更美个几分。
金总想着想着重重一拍大腿,见鬼,他一个大男人, 关注别的男人长相干什么?
事实证明,美貌的人总能得到优待, 若是他长得丑,怎能让林董为他花心思呢。
自出事以来,凌远琛第一次在公众场所亮相,不止金总其他宾客也投来了探究的视线。
据说他撞断了腿……可是凌远琛挽着身边人的手臂,步履稳健完全看不出受伤的症状。
据说他瞎了眼睛……可是他神态出奇的自然, 待人接物一举一动和印象中的别无二致。
凌远琛感知到了他人的注视, 登船之前, 他特地选戴了一副金丝边眼镜,方便遮住无神的双眼。
“恭喜凌总,”金总笑呵呵地敬了杯酒,故意说,“金信想和凌氏谈一笔大订单,都还没排上号呢。”
四月中旬,奥菲集团终止和凌氏的合作,也断掉了对国内大多数科技公司的芯片供应。
与此同时,凌氏自主研发的芯片正式投入应用,绝境逢生后股价一路涨停,再创新高。
国内的科技公司转投凌氏,大量采购芯片。
“怎么能怠慢了金总呢,”林镜出声,转头叫来高晖,“金总有什么需要尽管提,你记着。”
高晖快步走近,他登船便是为了处理这些事的,因而热情地对金总伸出了手:“您好。”
有人帮忙挡话,林镜得以抽身,走到甲板的另一头,她见凌远琛冷着一张俊脸,不禁好奇:
“项目成功了,别人恭维你,你还不高兴?”
“高兴。”凌远琛低声回答。
去年他多渴盼芯片项目成功,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只是现在回想仿佛隔了一个世纪那么遥远。
他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心境,但凌氏筹备了三四年的项目能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是值得高兴的。
他会冷脸,完全是大庭广众下本能的反应。
凌远琛附在她耳边问:“我表现得怎么样?”
林镜摸了摸他的脸颊:“特别好。”
凌远琛得到夸赞,总算提起了情绪,作为她的家属,他当然不能让她丢了面子。
淡金色的阳光洒落在甲板和人身上,低空盘桓的海鸥成了双人合照的绝美背景。
金总讨了个没趣,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凌氏真如传说中的一切全由林楚诺做主,凌远琛是疯了?
高晖同样向远处瞄了一眼,他本以为,凌总是婚姻不幸遭到挟持和控制才会向他求助。
结果凌总气色红润,又对林董亦步亦趋,依偎着她,那种依赖的姿态绝对作不了假的。
他费了老半天工夫“营救”凌总,为此赌上职业生涯,差点儿和泄露商业机密的人一起被送进去。
谁曾想,人家小两口的感情如胶似漆着呢!
幸好,林楚诺没有追究他的工作失误,调查结束后,便给他复职让他继续负责凌氏的芯片项目。
不知凌总怎么求的情?转念一想,凌总求情应该的,他搞不好是拿“出逃”试探林董对他的爱意。
得,他成了夫妻play中的一环。
高晖暗暗决定,将“尊重、祝福”四个大字刻进心里,这辈子再也不掺和别人的家事了。
游轮启航,婚宴正式开始,林镜牵着他的手,从甲板走到了船舱二层的主宴会厅落座。
同桌的除了林家人,还有一位三十出头的陌生女人,林楚秀主动向她介绍:“这位是万董的女儿。”
“你好。”对方含着笑意伸手,“我是万菁。”
双方友好地交换了联系方式。
“万总特别优秀,”林楚秀压低了声音,和她咬耳朵,“我要是能有个这样的女儿,做梦都能笑醒。”
现今万荣集团的事务基本交由她打理,至于万碧然,年轻时雷厉风行拼事业,岁月沉淀后性情反而谈起恋爱,也对……五六十岁才是谈恋爱的最佳年龄。
林镜直击重点:“你想要吗?”
林楚秀点头:“过完生日,我就三十五了。”
与其说想要孩子,不如说想要合适的继承人,当然,后代的另一半基因必须慎重挑选。
林楚秀瞄了一眼凌远琛,她的堂妹应该不用发愁了,毕竟凌总的身高长相学历,样样出类拔萃。
她随口问起:“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暂时不考虑。”林镜答,在她的世界,修炼大过天,唯有修为或寿命到头的人,才会延续血脉。
小世界的人类寿命普遍不到百年,生养后代似乎是一件所有人都非常重视的事。
“你们年轻,”林楚秀料到了,“不着急的。”
凌远琛听她们讨论孩子,不由自主地想象,他和林楚诺的孩子会是哪样的性格?
一句“不考虑”击碎了他的想象,也是,他双目失明甚至没办法照顾自己,又怎么能照顾好孩子?
饶是有一千种一万种理由安慰自己,他的心中仍然有难以言说的失落感在泛滥。
林镜敏锐地感知到他的情绪波动。
孩子么?她撑着下巴,陷入思考。
凌远琛很快收拾好情绪,在桌底握住了她的手,林镜下意识转头却越过他对上一双幽怨的眼眸。
林镜反握住他的手,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婚宴流程过半,新人走到他们的桌边敬酒。
林鸿飞泪往心里流,他的宝贝儿子,有机会!等扳倒了林楚诺他还有机会领儿子回家。
“楚诺,凌总。”林楚江给两人分别倒了酒。
“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凌远琛随口说了两句祝词,林镜将酒杯递到他手中,他端起一饮而尽。
整个过程自然到完全看不出他是一个盲人。
仪式结束,现场气氛便热络起来。
金总腆着脸凑过来敬了几杯酒,凌氏集团如日中天,想借机搭话讨脸熟的人实在不少。
凌远琛自觉酒量好,又身为男人,尽可能帮她挡酒,面不改色连喝了七八杯后,被她当场叫停。
“高总……?”林镜给了他一个和善的眼色。
高晖认命地换了桌,为老板挡酒。
林镜得以抽身,去了一趟洗手间。
“凌总。”下一个不速之客到来,凌远琛皱起了眉头,他闻见了甜腻到呛鼻的香水气味。
陆砚书端着酒杯,围着他转了两圈,口中发出啧声,而后弯下腰亲自给他倒了一杯酒。
凌远琛静静坐着,没有动作。
“怎么,凌总连赏脸喝一杯都不肯了?”陆砚书挑眉,又恍然大悟地敲了敲杯口,“怪我忘记了,凌总眼睛坏了,我应该将酒杯端给你才对。”
凌远琛从动静中辨出酒杯的方位,抢在陆砚书之前,抬手将桌子边缘的酒杯拿起,淡定地饮尽。
特别调制的烈酒,入口辛辣无比。
“凌总痛快人!!”陆砚书对他的表情管理大加赞赏,趁着倒第二杯酒的工夫在他耳边道,“换作是我瞎了眼睛,生活不能自理处处要人照料……”
“我怕是早不想活了,反正活着也没用处。”
最后一句话的恶意和酒液一样,溢出杯口。
凌远琛对他的挑衅习以为常:“我活着大有用处……比如我活着一天,就能够当她一天的丈夫。”
“至于陆总……”
他没说下去,话语中的意思却不言而喻——他和林楚诺的婚姻靠利益绑定,坚不可摧。
在他的刺激下,陆砚书成功地阴沉了脸色。
是啊,只要凌远琛活着,他永远没法上位。
林镜一回来看见二人对峙,不由分说地先责问起:“陆总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和凌总喝杯酒,而已。”陆砚书感到委屈,难道他会在大庭广众下殴打凌远琛吗?何至于凶他?
林镜去拿桌面满到溢出的酒杯:“我替他。”
“不用。”陆砚书立刻撤走,“凌总喝过了。”
他好歹记着这是婚宴,没敢闹事,只撇了撇嘴,一脸不高兴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林镜温声问:“他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凌远琛习惯性地去捉她的手掌,她的温柔和维护让他的内心倍感熨帖。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凌远琛成功喝醉了。
游轮的一层给贵宾安排了豪华的套舱用于休息,林镜指挥着周斐川将老板夫抬回房间。
周斐川把人弄到床上放好,便径直往外走。
换作周斐然来,高低要和她嬉笑攀谈几句。
但他性格偏冷,向来按照吩咐办事,从不多嘴,因此只留给了她一个高大沉默的背影。
林镜在床边坐下,半分钟后,周斐川折返回来,弯腰在她的脚边放了一双拖鞋。
好贴心的举动……林镜想拍拍他的头以表嘉奖,不料周斐川反应极快地躲开了。
“我是周斐川。”他喉头滚动了一下,解释。
他以为她认错了人吗?
林镜回想了一下,周斐然性格活泼,和她较为亲近,周斐川却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酷形象。
可惜了,无论哥哥还是弟弟都挺本分的,她最近忙着刷凌远琛的爱意值,也没吃窝边草的雅兴。
“原来你是周斐川。”林镜故意摆出恍然的样子,而后意兴阑珊地拍了拍手,“好了,你出去吧。”
果然是喝醉了,将他当成周斐然?
周斐川稍感酸涩,可不嘛,她经常拍拍周斐然的头,对他却从未有过如此亲昵的举动。
他半低下头,步伐匆匆地离开了。
豪华套舱内部的空间非常大,卧室外面有桑拿房、娱乐厅和一个宽敞的会客室。
敲门声响起,林镜踩着拖鞋走到了房门口。
天还没热起来,来人却只穿了一件单薄至极的衬衫,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过来的,头发和半边的肩头弄湿了,白色布料包裹下的胸肌和腹肌若隐若现。
林镜承认她先看见肉·体,才看见他的脸。
不过如此骚·气的造访,除了他再无旁人。
陆砚书笑吟吟道:“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林镜回答:“管总的结婚纪念日,是特殊。”
“十四号,”他给提示,“每个月的十四号都是情人节,所以今天是陪情人的日子。”
林镜:“可是,我的情人又不止陆总一个。”
“你和他们,有和我合拍嘛?”陆砚书调笑。
“任何人都有潜力调·教到合拍。”林镜扬起了嘴角,“陆总未免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
陆砚书接连吃了几个呛声,沉默下来,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定定地注视着她:“我哪里惹到你了?”
“盗取天恒系列芯片的核心技术,”林镜挑明了,“陆氏和明达它们成立战略联盟,又是什么意思?”
“正常的商业合作而已……”陆砚书跳过第一个问题,“不至于影响到我们的私人感情吧?”
林镜冷着脸关门,陆砚书一挡,手掌挨了重重一击,手背被门板夹出了一道鲜艳红痕。
“我爸和股东们的决策……”他顾不得疼痛而是叫屈,“你不由分说怪到我头上,是不是过分了点?”
林镜扯了扯唇,反问:“难道你不姓陆?去问问陆董是事业重要还是他亲生儿子重要。”
“………………我回去说说他。”陆砚书怕她又关门,以一个灵巧的姿势侧身挤进房间。
林镜踹中了他的腘窝:“滚出去!”
陆砚书被踹得单膝跪倒,顺势扑在地上躺平了装死,一副耍泼打滚反正不离开的架势。
林镜在他身边蹲下:“你是不是真的想死?”
“我手疼。”陆砚书举起右手,给她看伤口。
伤口在流血,整个手背高高地肿起,林镜低头细看,下一刻便被一双手臂揽进了怀里。
“我心也疼。”他扣着后颈,让她的头贴在他的胸膛,狂乱的心跳声透过肌肉击打耳膜。
她挽着凌远琛的手在人群中穿梭,光明正大秀恩爱,向所有人彰显他是她的正牌丈夫。
陆砚书站在暗处盯着,妒意化作充斥着酸气的黑水,从心底流向五脏六腑再渗出体外。
凭什么,站在她身边的人不是他?
男人的双颊浮着不正常的酡红,气息紊乱。
林镜轻声发问:“你是不是喝醉了?”
“我没醉,不信你来尝尝?”他覆上她的唇。
林镜尝到了,是非常甜润的樱桃酒的味道。
一点点,水果甜味远远胜过酒味。
确实没有喝醉,只是单纯地发烧。
“过情人节,我给你准备了惊喜……”陆砚书仰起脸,一边吻她一边含糊不清地问,“你不想试试?”
林镜提起了兴趣:“去你的房间。”
“他不会醒的,我给他的酒里加了助眠的东西。”灼热的唇一路向下咬开她胸前的纽扣。
陆砚书笑:“你不觉得,在这里更刺激吗?”
天色已晚,游轮在返程的路上,天不合宜地下起雨,透过舷窗往外面张望,唯有冰冷幽暗的海。
他的眼睛更像是一片幽海,蛊惑她跳进来。
鼻尖嗅到了甜香,口舌充盈着甜蜜的酒液。
陆砚书的吻蔓延到她的脖颈,放肆地喘息。
“返程的时间很长,我们可以,慢慢玩……”
***
凌远琛睁开眼睛,从酒意和困倦感中醒来。
他在身边摸索,没有人,林楚诺去哪里了?
他试探性地叫她的名字,海浪重重地拍打在舷窗上,呼啸的风浪将他的声音尽数淹没。
陌生的环境令他感到局促不安,无尽的黑暗中,焦虑和不安正一点一点地在心头发酵。
头晕晕沉沉的,凌远琛翻身下床。
酒意麻痹了脑干,四肢变得僵硬,他不小心摔下去,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地面上:“嘶——”
短暂的晕眩后,眼前的场景倏然发生变化。
白色的灯光刺进眼里,斑驳的色块渐渐消散,拨云见日一般显露出了所处环境的真容。
他恢复了视力……?他能看见了!
凌远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等好一会儿,头顶吊灯的光晕一直在视野里没有消散,他的心头才涌现狂喜,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扶着脑袋慢慢地坐起身。
他看见了床、桌子,和墙上挂着的装饰画,只是东西表面都蒙着一层朦朦胧胧的白翳。
比如说他能看见家具的大致轮廓,但看不清楚细节,裱画的金色外框显眼,画中所绘的景色糊作了一团,他的视力水平比近视一千度摘掉眼镜的人还不如。
已经足够了!哪怕是这样只能看见一点点,也比完全失明的状况要好上一百倍。
最起码,走路能避开障碍物,也知道身边有没有人,那种绝对未知带来的恐惧感终于解除。
凌远琛让意外之喜冲昏了头脑,他第一反应是将视力恢复的好消息告诉林楚诺。
他站起身,凭借未完全恢复的视力在床上找到手机,他仍看不清楚屏幕的字,于是拨出了电话。
海浪声在某一刻消失了,悠扬的铃声响起。
凌远琛寻着声音的来源走到门口。
他没有想太多,伸手推开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