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撞见

婚礼举办的场地是在一艘游轮上。

林镜几乎是踩着出发的最后一刻姗姗来迟, 一登上甲板立刻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林董。”最先凑近打招呼的是金信集团的金总,他扭头望向她身边的男伴,惊讶地出声, “凌总?”

“好久不见, ”凌远琛和他握了手,“金总。”

真的是凌远琛……!金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从上到下将他细细地打量了一遍。

他换了发型, 戴着单边耳坠, 一身手工定制的西装,只是款式相比从前的商务风要更加时髦些。

仅仅是这样,气质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金总在心底“啧啧”地感叹了好几声, 他乍一看,还以为林董是将哪个男明星带来了呢。

不过话说回来,凌总五官标致, 一打扮,竟然比市面上那些个流量小鲜肉更美个几分。

金总想着想着重重一拍大腿,见鬼,他一个大男人, 关注别的男人长相干什么?

事实证明,美貌的人总能得到优待, 若是他长得丑,怎能让林董为他花心思呢。

自出事以来,凌远琛第一次在公众场所亮相,不止金总其他宾客也投来了探究的视线。

据说他撞断了腿……可是凌远琛挽着身边人的手臂,步履稳健完全看不出受伤的症状。

据说他瞎了眼睛……可是他神态出奇的自然, 待人接物一举一动和印象中的别无二致。

凌远琛感知到了他人的注视, 登船之前, 他特地选戴了一副金丝边眼镜,方便遮住无神的双眼。

“恭喜凌总,”金总笑呵呵地敬了杯酒,故意说,“金信想和凌氏谈一笔大订单,都还没排上号呢。”

四月中旬,奥菲集团终止和凌氏的合作,也断掉了对国内大多数科技公司的芯片供应。

与此同时,凌氏自主研发的芯片正式投入应用,绝境逢生后股价一路涨停,再创新高。

国内的科技公司转投凌氏,大量采购芯片。

“怎么能怠慢了金总呢,”林镜出声,转头叫来高晖,“金总有什么需要尽管提,你记着。”

高晖快步走近,他登船便是为了处理这些事的,因而热情地对金总伸出了手:“您好。”

有人帮忙挡话,林镜得以抽身,走到甲板的另一头,她见凌远琛冷着一张俊脸,不禁好奇:

“项目成功了,别人恭维你,你还不高兴?”

“高兴。”凌远琛低声回答。

去年他多渴盼芯片项目成功,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只是现在回想仿佛隔了一个世纪那么遥远。

他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心境,但凌氏筹备了三四年的项目能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是值得高兴的。

他会冷脸,完全是大庭广众下本能的反应。

凌远琛附在她耳边问:“我表现得怎么样?”

林镜摸了摸他的脸颊:“特别好。”

凌远琛得到夸赞,总算提起了情绪,作为她的家属,他当然不能让她丢了面子。

淡金色的阳光洒落在甲板和人身上,低空盘桓的海鸥成了双人合照的绝美背景。

金总讨了个没趣,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凌氏真如传说中的一切全由林楚诺做主,凌远琛是疯了?

高晖同样向远处瞄了一眼,他本以为,凌总是婚姻不幸遭到挟持和控制才会向他求助。

结果凌总气色红润,又对林董亦步亦趋,依偎着她,那种依赖的姿态绝对作不了假的。

他费了老半天工夫“营救”凌总,为此赌上职业生涯,差点儿和泄露商业机密的人一起被送进去。

谁曾想,人家小两口的感情如胶似漆着呢!

幸好,林楚诺没有追究他的工作失误,调查结束后,便给他复职让他继续负责凌氏的芯片项目。

不知凌总怎么求的情?转念一想,凌总求情应该的,他搞不好是拿“出逃”试探林董对他的爱意。

得,他成了夫妻play中的一环。

高晖暗暗决定,将“尊重、祝福”四个大字刻进心里,这辈子再也不掺和别人的家事了。

游轮启航,婚宴正式开始,林镜牵着他的手,从甲板走到了船舱二层的主宴会厅落座。

同桌的除了林家人,还有一位三十出头的陌生女人,林楚秀主动向她介绍:“这位是万董的女儿。”

“你好。”对方含着笑意伸手,“我是万菁。”

双方友好地交换了联系方式。

“万总特别优秀,”林楚秀压低了声音,和她咬耳朵,“我要是能有个这样的女儿,做梦都能笑醒。”

现今万荣集团的事务基本交由她打理,至于万碧然,年轻时雷厉风行拼事业,岁月沉淀后性情反而谈起恋爱,也对……五六十岁才是谈恋爱的最佳年龄。

林镜直击重点:“你想要吗?”

林楚秀点头:“过完生日,我就三十五了。”

与其说想要孩子,不如说想要合适的继承人,当然,后代的另一半基因必须慎重挑选。

林楚秀瞄了一眼凌远琛,她的堂妹应该不用发愁了,毕竟凌总的身高长相学历,样样出类拔萃。

她随口问起:“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暂时不考虑。”林镜答,在她的世界,修炼大过天,唯有修为或寿命到头的人,才会延续血脉。

小世界的人类寿命普遍不到百年,生养后代似乎是一件所有人都非常重视的事。

“你们年轻,”林楚秀料到了,“不着急的。”

凌远琛听她们讨论孩子,不由自主地想象,他和林楚诺的孩子会是哪样的性格?

一句“不考虑”击碎了他的想象,也是,他双目失明甚至没办法照顾自己,又怎么能照顾好孩子?

饶是有一千种一万种理由安慰自己,他的心中仍然有难以言说的失落感在泛滥。

林镜敏锐地感知到他的情绪波动。

孩子么?她撑着下巴,陷入思考。

凌远琛很快收拾好情绪,在桌底握住了她的手,林镜下意识转头却越过他对上一双幽怨的眼眸。

林镜反握住他的手,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婚宴流程过半,新人走到他们的桌边敬酒。

林鸿飞泪往心里流,他的宝贝儿子,有机会!等扳倒了林楚诺他还有机会领儿子回家。

“楚诺,凌总。”林楚江给两人分别倒了酒。

“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凌远琛随口说了两句祝词,林镜将酒杯递到他手中,他端起一饮而尽。

整个过程自然到完全看不出他是一个盲人。

仪式结束,现场气氛便热络起来。

金总腆着脸凑过来敬了几杯酒,凌氏集团如日中天,想借机搭话讨脸熟的人实在不少。

凌远琛自觉酒量好,又身为男人,尽可能帮她挡酒,面不改色连喝了七八杯后,被她当场叫停。

“高总……?”林镜给了他一个和善的眼色。

高晖认命地换了桌,为老板挡酒。

林镜得以抽身,去了一趟洗手间。

“凌总。”下一个不速之客到来,凌远琛皱起了眉头,他闻见了甜腻到呛鼻的香水气味。

陆砚书端着酒杯,围着他转了两圈,口中发出啧声,而后弯下腰亲自给他倒了一杯酒。

凌远琛静静坐着,没有动作。

“怎么,凌总连赏脸喝一杯都不肯了?”陆砚书挑眉,又恍然大悟地敲了敲杯口,“怪我忘记了,凌总眼睛坏了,我应该将酒杯端给你才对。”

凌远琛从动静中辨出酒杯的方位,抢在陆砚书之前,抬手将桌子边缘的酒杯拿起,淡定地饮尽。

特别调制的烈酒,入口辛辣无比。

“凌总痛快人!!”陆砚书对他的表情管理大加赞赏,趁着倒第二杯酒的工夫在他耳边道,“换作是我瞎了眼睛,生活不能自理处处要人照料……”

“我怕是早不想活了,反正活着也没用处。”

最后一句话的恶意和酒液一样,溢出杯口。

凌远琛对他的挑衅习以为常:“我活着大有用处……比如我活着一天,就能够当她一天的丈夫。”

“至于陆总……”

他没说下去,话语中的意思却不言而喻——他和林楚诺的婚姻靠利益绑定,坚不可摧。

在他的刺激下,陆砚书成功地阴沉了脸色。

是啊,只要凌远琛活着,他永远没法上位。

林镜一回来看见二人对峙,不由分说地先责问起:“陆总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和凌总喝杯酒,而已。”陆砚书感到委屈,难道他会在大庭广众下殴打凌远琛吗?何至于凶他?

林镜去拿桌面满到溢出的酒杯:“我替他。”

“不用。”陆砚书立刻撤走,“凌总喝过了。”

他好歹记着这是婚宴,没敢闹事,只撇了撇嘴,一脸不高兴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林镜温声问:“他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凌远琛习惯性地去捉她的手掌,她的温柔和维护让他的内心倍感熨帖。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凌远琛成功喝醉了。

游轮的一层给贵宾安排了豪华的套舱用于休息,林镜指挥着周斐川将老板夫抬回房间。

周斐川把人弄到床上放好,便径直往外走。

换作周斐然来,高低要和她嬉笑攀谈几句。

但他性格偏冷,向来按照吩咐办事,从不多嘴,因此只留给了她一个高大沉默的背影。

林镜在床边坐下,半分钟后,周斐川折返回来,弯腰在她的脚边放了一双拖鞋。

好贴心的举动……林镜想拍拍他的头以表嘉奖,不料周斐川反应极快地躲开了。

“我是周斐川。”他喉头滚动了一下,解释。

他以为她认错了人吗?

林镜回想了一下,周斐然性格活泼,和她较为亲近,周斐川却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酷形象。

可惜了,无论哥哥还是弟弟都挺本分的,她最近忙着刷凌远琛的爱意值,也没吃窝边草的雅兴。

“原来你是周斐川。”林镜故意摆出恍然的样子,而后意兴阑珊地拍了拍手,“好了,你出去吧。”

果然是喝醉了,将他当成周斐然?

周斐川稍感酸涩,可不嘛,她经常拍拍周斐然的头,对他却从未有过如此亲昵的举动。

他半低下头,步伐匆匆地离开了。

豪华套舱内部的空间非常大,卧室外面有桑拿房、娱乐厅和一个宽敞的会客室。

敲门声响起,林镜踩着拖鞋走到了房门口。

天还没热起来,来人却只穿了一件单薄至极的衬衫,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过来的,头发和半边的肩头弄湿了,白色布料包裹下的胸肌和腹肌若隐若现。

林镜承认她先看见肉·体,才看见他的脸。

不过如此骚·气的造访,除了他再无旁人。

陆砚书笑吟吟道:“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林镜回答:“管总的结婚纪念日,是特殊。”

“十四号,”他给提示,“每个月的十四号都是情人节,所以今天是陪情人的日子。”

林镜:“可是,我的情人又不止陆总一个。”

“你和他们,有和我合拍嘛?”陆砚书调笑。

“任何人都有潜力调·教到合拍。”林镜扬起了嘴角,“陆总未免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

陆砚书接连吃了几个呛声,沉默下来,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定定地注视着她:“我哪里惹到你了?”

“盗取天恒系列芯片的核心技术,”林镜挑明了,“陆氏和明达它们成立战略联盟,又是什么意思?”

“正常的商业合作而已……”陆砚书跳过第一个问题,“不至于影响到我们的私人感情吧?”

林镜冷着脸关门,陆砚书一挡,手掌挨了重重一击,手背被门板夹出了一道鲜艳红痕。

“我爸和股东们的决策……”他顾不得疼痛而是叫屈,“你不由分说怪到我头上,是不是过分了点?”

林镜扯了扯唇,反问:“难道你不姓陆?去问问陆董是事业重要还是他亲生儿子重要。”

“………………我回去说说他。”陆砚书怕她又关门,以一个灵巧的姿势侧身挤进房间。

林镜踹中了他的腘窝:“滚出去!”

陆砚书被踹得单膝跪倒,顺势扑在地上躺平了装死,一副耍泼打滚反正不离开的架势。

林镜在他身边蹲下:“你是不是真的想死?”

“我手疼。”陆砚书举起右手,给她看伤口。

伤口在流血,整个手背高高地肿起,林镜低头细看,下一刻便被一双手臂揽进了怀里。

“我心也疼。”他扣着后颈,让她的头贴在他的胸膛,狂乱的心跳声透过肌肉击打耳膜。

她挽着凌远琛的手在人群中穿梭,光明正大秀恩爱,向所有人彰显他是她的正牌丈夫。

陆砚书站在暗处盯着,妒意化作充斥着酸气的黑水,从心底流向五脏六腑再渗出体外。

凭什么,站在她身边的人不是他?

男人的双颊浮着不正常的酡红,气息紊乱。

林镜轻声发问:“你是不是喝醉了?”

“我没醉,不信你来尝尝?”他覆上她的唇。

林镜尝到了,是非常甜润的樱桃酒的味道。

一点点,水果甜味远远胜过酒味。

确实没有喝醉,只是单纯地发烧。

“过情人节,我给你准备了惊喜……”陆砚书仰起脸,一边吻她一边含糊不清地问,“你不想试试?”

林镜提起了兴趣:“去你的房间。”

“他不会醒的,我给他的酒里加了助眠的东西。”灼热的唇一路向下咬开她胸前的纽扣。

陆砚书笑:“你不觉得,在这里更刺激吗?”

天色已晚,游轮在返程的路上,天不合宜地下起雨,透过舷窗往外面张望,唯有冰冷幽暗的海。

他的眼睛更像是一片幽海,蛊惑她跳进来。

鼻尖嗅到了甜香,口舌充盈着甜蜜的酒液。

陆砚书的吻蔓延到她的脖颈,放肆地喘息。

“返程的时间很长,我们可以,慢慢玩……”

***

凌远琛睁开眼睛,从酒意和困倦感中醒来。

他在身边摸索,没有人,林楚诺去哪里了?

他试探性地叫她的名字,海浪重重地拍打在舷窗上,呼啸的风浪将他的声音尽数淹没。

陌生的环境令他感到局促不安,无尽的黑暗中,焦虑和不安正一点一点地在心头发酵。

头晕晕沉沉的,凌远琛翻身下床。

酒意麻痹了脑干,四肢变得僵硬,他不小心摔下去,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地面上:“嘶——”

短暂的晕眩后,眼前的场景倏然发生变化。

白色的灯光刺进眼里,斑驳的色块渐渐消散,拨云见日一般显露出了所处环境的真容。

他恢复了视力……?他能看见了!

凌远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等好一会儿,头顶吊灯的光晕一直在视野里没有消散,他的心头才涌现狂喜,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扶着脑袋慢慢地坐起身。

他看见了床、桌子,和墙上挂着的装饰画,只是东西表面都蒙着一层朦朦胧胧的白翳。

比如说他能看见家具的大致轮廓,但看不清楚细节,裱画的金色外框显眼,画中所绘的景色糊作了一团,他的视力水平比近视一千度摘掉眼镜的人还不如。

已经足够了!哪怕是这样只能看见一点点,也比完全失明的状况要好上一百倍。

最起码,走路能避开障碍物,也知道身边有没有人,那种绝对未知带来的恐惧感终于解除。

凌远琛让意外之喜冲昏了头脑,他第一反应是将视力恢复的好消息告诉林楚诺。

他站起身,凭借未完全恢复的视力在床上找到手机,他仍看不清楚屏幕的字,于是拨出了电话。

海浪声在某一刻消失了,悠扬的铃声响起。

凌远琛寻着声音的来源走到门口。

他没有想太多,伸手推开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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