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庆帝眉宇间带着几分疲惫,虽然穿着常服,但是那一身体久居上位者的威压还是叫人喘不过气来。
常喜公公连忙躬身上前,将他之前在那巨大的灌木后面听到的看到的一字不落地讲了出来。
顺庆帝的王帐里,就只有两个伺候的宫女太监,在常喜公公说完之后,有那么一瞬,偌大的王帐里,落针可闻。
“父皇容禀!”
萧子义长跪在地:“儿臣是被沈南枝算计的!是她估计激怒儿臣,又引常喜公公过来……只因她与刘静雅交好,见不得儿臣同刘静怡往来,才设下如此圈套……”
一旁沈南枝平静的看着他说完,也不着急。
在顺庆帝抬眼看过来的时候,听到顺庆帝发问:你怎么说?”
沈南枝才开口道:“皇上要臣女如何说?是要臣女说,是臣女威胁五皇子,让他同刘家庶女特意跑去那江边苟合,好叫他们的人正好欺辱臣女?”
听到这话,萧子义也愣了一下。
是他自己带着刘静怡找的那块地方,这一点他无可辩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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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等萧子义开口,沈南枝继续道:“五殿下虽贵为皇子,但当时所作所为实在荒唐,不堪入目,臣女不过是提醒了他们要注意礼数,不可丢了皇家颜面,不曾想却因此激怒了他,还想欺辱臣女,彻底毁了臣女,这些常喜公公可以为臣女作证,还请皇上为臣女做主!”
说着,沈南枝也一头跪了下来。
见状,萧子义原还想辩驳,可人证俱在,他百口莫辩,眼看着顺庆帝的脸上越发沉了下去,再继续这样,只会惹顺庆帝更加不快。
在迅速地做了一番权衡之后,萧子义就要硬着头皮先扛下。
这时候,已经羞愧得不敢抬头的刘静怡跪在地上,梨花带雨道:“都是臣女的错,今日臣女同沈南枝起了些龃龉,原本是想让五殿下吓唬吓唬沈南枝的,臣女和五殿下并非真的要毁了她,都是臣女的错,还请皇上降罪。”
见状,萧子义也俯身道:“是儿臣一时昏了头,跟刘静怡无关,但儿臣也确实只是想吓唬吓唬她跟她开个玩笑,并未真的打算动手,所有罪责儿臣愿一力承担。”
顺庆帝靠坐在太师椅上,搭在案几上的手不时地转动着那玉扳指。
正是之前沈南枝给小七的那一枚。
他越是沉默,气氛越发诡异。
毕竟是他亲儿子,若真追究下去,以此给他定罪,不但会叫萧子义颜面尽失,还得受重罚。
沈南枝当然看出了他在权衡,在犹豫。
再继续下去,这件事有很大的可能会因“一句玩笑”而盖棺定论。
这当然不行!
念及此,沈南枝凄然一笑:“五殿下说得可真轻巧,拿一个女子的清白当作可以随意开的玩笑,我知道我们沈家式微,外祖父外祖母病重,不能为我讨回公道,阿娘体弱,亲爹不爱,就如五殿下所说,有什么可顾忌的!你说我镇国公府一屋子老弱病残跟寡妇,还有这么一个扶不上墙的烂泥表哥,就算我有一个身为镇北王的夫君,最近病得连府门都出不了,所以,我就活该被你欺辱吗?”
说着,沈南枝转而看向顺庆帝,一脸委屈道:“皇上今日才跟臣女说,不会叫人欺负臣女,可转头五殿下就欺辱臣女至此,他又将皇上的话置于何地?”
“我没有,你休得胡言乱语!”
萧子义愤怒地指着沈南枝,就要开口辩解,却突然听到主座上沉默良久的顺庆帝开口:“还不够丢人吗?”
只一句话,就叫萧子义的气势瞬间蔫,他转头一脸恳求地看向顺庆帝,“父皇,儿臣错了,儿臣只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
顺庆帝冷冷一笑,淡漠的语气里带着凌厉的怒意:“朕看你是纯粹就没长脑子!”
只一声,就惊讶得众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偌大的王帐里,犹如一股无声中掀翻天的海浪,汹涌澎湃,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处于海浪中心的萧子义甚至连求饶的话都开不了口,只能一头跪下。
顺庆帝闭上了眼睛,沉默了一瞬,才开口道:“自去领杖刑三十,然后滚回去,闭门思过三个月,若无朕的允许,不许踏出府门半步,另外你手头上的差事也都先卸了。”
虽然只是三十大板,但毫无疑问,颜面尽失,这对皇子来说,算是极重的惩罚了。
而且,还得禁足三个月不说,就连他手上的权力也得交出去。
三个月的时间,这朝堂的格局不知道又是怎样一番变化,而他只能干看着。
“父皇!”
在听到这道旨意的瞬间,萧子义的脸色苍白如纸,“儿臣知错了,还请父皇看在母妃的面子上,饶儿臣这一回。”
刘淑妃这么多年协理六宫,而且不争不抢,给顺庆帝省了多少心思,再加上他们背后还有刘家。
萧子义本以为搬出这个,是想博顺庆帝心软,并提醒他还得兼顾刘淑妃和刘家的心情。
不曾想,听到这话,顺庆帝更怒不可遏:“朕看,就是她太纵容你了!才会养出你这般无法无天的性子!滚下去领罚,若再生是非,朕定不轻饶!”
沈南枝原本也有这一层担忧,但听到这句话,她也稍稍放下心来。
看样子,顺庆帝对刘淑妃和刘家,也并没有那么放心。
尤其是前段时间,在周允贤的案子上,刘家出面力保,显然有力挺周家之嫌。
身为百年世家,不可能想不到,他们跟州牧之间联络过密会引得君王不快,可他们还是选择力保周允贤,这说明什么?
不说他们之间必然有见不得光的利益牵扯,但至少说明,刘家跟周家关系匪浅。
这样自然引得顺庆帝不悦。
至此,他虽看似是为沈南枝做主,重罚萧子义,实际上也是在敲打刘家。
萧子义既享受了刘家带给他的荣耀和扶持,当然也就要承受因刘家而引起的君王的不满和敲打。
沈南枝就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她才在江边看到萧子义的一瞬间,做了这个决定。
不然,她还真没有信心顺庆帝会因为她而重罚自己儿子。
就在前一刻,沈南枝都不敢保证,甚至还有一些担忧。
毕竟君心难测。
但现在看来,她赌对了。
沈南枝这才松了一口气。
萧子义只恶狠狠,心不甘气不顺地瞪了沈南枝一眼,却也不敢说什么,只能领命:“是,儿臣领旨。”
然而,他却没有立即退下,而是看向一旁的刘静怡。
事已至此,萧子义原是想破罐子破摔,就让顺庆帝开口将刘静怡指给他。
只是,没想到,还没等他开口,却见顺庆帝看着刘静雅,神色冷漠道:“刘家教养出来的什么东西?没有礼义廉耻不说,撺掇皇子勾引皇子,来人,拖下去……”
一句杖毙,就要脱口而出。
刘静怡也彻底傻眼了,瘫软在了地上,甚至连求饶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还是萧子义开口打断了顺庆帝的话,言语恳求道:“父皇!儿臣是真心喜欢静怡的,都是儿臣的错,还请父皇饶她一命,她是无辜的,父皇……儿臣只求您这一件事,其他任何事情,儿臣都愿意承担,父皇……”
萧子义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刘静怡也才反应过来,她跪着走到萧子义身边,不住地摇头哭着:“殿下,是臣女的错,不要殿下为了臣女受苦,臣女这条贱命死不足惜,殿下万望保重好自己,臣女甘愿赴死!”
听她这么一说,萧子义更加不肯了。
两人这样拉拉扯扯,叫顺庆帝眉宇间的沟壑都加深几分。
“都住口!”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皱眉看向萧子义,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朕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为了点儿女私情把自己都搭进去!”
高高在上的君王,第一次在人前流露出老父亲般的无奈和脆弱。
萧子义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同沈南枝计较,当即一头磕下:“是儿臣叫父皇失望了!儿臣有罪!”
顺庆帝转了转玉扳指:“若之前,朕倒是不介意成全你们,但事已至此,必得给沈家一个交代,她既没有礼义廉耻,就暂且送去云水庵修行三年,若能好好悔改,再提此事。”
三年……
京中美人如云,三年的时光,谁能保证萧子义对刘静怡能始终如一?
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刘静怡的脸上一片惨白。
但比起刚刚要将她拖下去杖毙,这个结果已然好了不少。
而且,听顺庆帝的意思,此事已然没有回旋的余地。
萧子义和刘静怡对视了一眼,再不敢多言生怕触怒龙颜,只得领罚。
顺庆帝摆了摆手:“朕乏了,都退下吧。”
萧子义和刘静怡连忙磕头谢恩,并在转身离去的时候,都很有默契的,恶狠狠剜了沈南枝一眼。
那眼神里的恨意有如实质。
沈南枝恍若未见。
他们几次三番算计她和刘静雅,这是他们应得的下场。
而且,这还算轻了。
沈南枝跟他们之间恩怨还不算完。
不过,至少接下来这三个月,沈南枝可以将他们放到一边,专心谋划其他。
也不必担心他们再使绊子,刚刚顺庆帝的那句话已经说得很明白。
若他们在思过的时候,再敢生出是非,那句“定不轻绕”绝不只是说说而已。
当然,这话对沈南枝也是同样的道理。
短时间内,她也不能再做什么针对这两人,嫌疑太大,而且一旦叫人拿住了把柄,在顺庆帝这里,只会对她不利。
见顺庆帝没有其他的吩咐,沈南枝正要拉着叶青菀一起行礼离开,却听到顺庆帝开口:“沈家丫头。”
沈南枝连忙抬眼望去:“皇上。”
顺庆帝将那玉扳指交给常喜公公,又由常喜公公交还到沈南枝的手上。
他才语气清冷,但压迫感十足:“萧子义虽然错了,但也得到该有的惩罚,此事,朕不希望再有人提起。”
沈南枝躬身道:“是,事关臣女清誉,臣女也绝不会往外透露半个字,也会管好手下。”
顺庆帝这才点了点头:“退下吧。”
不用说,也不会有人敢把这件事往外传,可顺庆帝却特意点了沈南枝这句,可不仅仅指的是这个。
哪怕明明萧子义和刘静怡的错,而且顺庆帝既是为了敲打刘家,也是为了维护皇家的体面,以及不得给镇国公府一个交代,几番权衡之下才出此重罚,
他却依然因此对沈南枝心生不满。
不过,这一点沈南枝早有预料。
她和叶青菀行了礼,便叫顺和顺义扶着还在昏迷的沈长安出了王帐。
对于沈长安,一开始常喜公公就解释了,他是醉酒晕倒,顺庆帝也不欲再多一个人搅局,便没让人将他弄醒。
所以,沈长安从头睡到尾。
等顺和顺义将他抬回沈家帐篷,他才迷迷糊糊睁眼。
酒劲儿还没过去,看到站在眼前的沈南枝,沈长安喃喃道:“枝枝妹妹,鱼上钩了吗?咦,青菀呢?”
说着,他努力睁了睁眼,似是才发现他们已经不在河边,看着眼前来回晃悠的羊角宫灯,沈长安不解道:“咱们是不是回来了?不钓鱼了吗?”
沈南枝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突然有种想要再将他敲晕过去的冲动。
她叫人送来了醒酒汤,强迫着沈长安服下,又等了一刻钟,才见沈长安的眸子逐渐恢复清明。
“哎?咱们不是在江边吗?枝枝妹妹,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沈南枝冷冷看着沈长安,那眼神直叫沈长安发毛。
“长安表哥,你下次再喝酒,我就把你踹去云江!”
沈长安不明所以:“我喝点儿小酒怎么了?小酌怡情,美景配美酒,不正好吗?”
沈南枝咬牙:“是挺好,都好到了皇上那里去了!”
至今沈长安都还被蒙在鼓里,看到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子,沈南枝觉得他要是被人卖了都还不知道。
她气得头疼,就要叫顺意将今日的凶险好好跟他细说,却见帐帘跟前,墨云鬼鬼祟祟地探了个脑袋进来。
看到沈南枝,墨云嘿嘿一笑,朝沈南枝挤眉弄眼。
那神情都带着几分欠揍。
“沈姑娘,有您的信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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