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如今已经是皇帝陛下的寝殿。
余下的宫殿,尽数成了冷宫,哪怕是皇子赵严和赵络的居所。
当值太监已支持不住,脑袋宛若小鸡啄米,一点一点。
见赵严进来,慌忙直起腰板。
女皇陛下以手撑着头,靠在紫檀雕花椅上假寐。
她还穿着今日的朝服,裙边的盘金升龙纹一圈又一圈,将她团团围住。
赵严接过公公手上的外袍,轻轻搭在赵翊肩膀上,轻声道:“陛下……”
赵翊猛然抬头,疲惫的捏着眉心:“怎么不叫朕皇姐了?”
她待两位兄弟历来最好,这世间也只有他们三人血脉相连了。
赵翊这几日眼睛似乎不太好。
这时才看清,来人是皇兄赵严,不是赵络。
赵络不太敢和从前一样与姐姐撒娇,今日只有赵严放心不下,专门过来看一眼。
先前父皇过世以后,皇妹也是这般每日将自己埋在折子里。
父皇子息凋零,很多年前,皇妹就有了将来要当皇帝的自觉。
妹妹心智坚韧,天生就是当皇帝的料。
赵严从未见过皇妹流露过脆弱的神情,皇后娘娘病故时,赵翊只有九岁,后宫的娘娘们哭倒一片。
唯有赵翊神情肃穆,跟在礼官后面操办各色事宜。
赵翊抱歉一笑:“原来是皇兄,朕眼花了。”
随即拢拢外衫:“皇兄身子可大安了?”
赵严上一次雨露期过得不太平顺,当下赵翊还没给皇兄物色到合适的驸马。
只是……距离赵严上一回生病,已是两个多月前的事了。
赵严没有点破,微笑道:“已经痊愈,皇妹不必挂念,这是我亲手熬的汤。”
眼看一碗莲子羹已经呈到面前,女皇彼陛下只得敷衍的用了两口。
“多谢皇兄。”
掌事公公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陛下又是一整日水米未进,这么下去他真担忧那一日活脱脱累死。
当下宫里连个继承的皇子都没有。
这一位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宫里岂不是要大乱?
他一个当阉人的,如今不敢有什么念想看了,就指着平平安安。
赵严还不肯走,就等着妹妹将一碗莲子羹用尽。
赵翊交了一个空碗回去。
赵严犹豫许久,给服侍的宫人递个眼色。
宫人们识趣回避,赵严才又开口:“皇妹这几日清减不少,若实在难过,便哭一哭吧!”
赵翊仍旧不为所动,拿起朱笔,依旧往常要批阅奏折的架势。
“叶将军这一辈子,着实不易,坤泽之身,竟能做到如此,忠君为国,想来此生无憾,还请陛下追封厚葬。”
朱笔在宣旨上点出一团赤色,赵翊抬起头,眸光凛然,语气森冷。
“谁与你说的?!”
赵严不敢看妹妹的脸色,垂睫侧身。
“那位公子。”
初初听闻时,赵严却也吓了一跳,不过赵严是个聪明人,略一回想,便察觉端倪。
怨不得妹妹与叶大人亲密得叫他们当兄弟的都嫉妒。
这种事情,父皇必然心知肚明,皇太女的伴读,皆是父皇的安排。
想来正是皇妹身边有叶大人在,才不至于被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勾去。
多少人煞费苦心想爬龙床……
赵翊并不答话,只让皇兄回去歇息,赵严点到为止,嘱咐几句让太医请平安脉才离去。
陛下还存着几分伤心,对赵严来说是件好事。
万幸……皇妹还会念着旧情。
-------------------------------------
“陛下,臣女想送哥哥的衣冠还乡,望陛下应允。”
女皇陛下的旨意,追封叶予潜为安国将军,赐葬皇陵。
叶盈盈只能退而求其次,求兄长衣冠还乡。
真可惜,叶盈盈与叶予潜同父异母,兄妹长得并不相像。
赵翊看着叶盈盈怔了片刻,旋即回神。
叶盈盈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倘若叶丹丹还在,为着一双姐妹,叶卿会不会多点求生的意头。
父皇在时,也时常念起叶相。
赵翊婆娑着手上的一杆桃木簪,瞥开眼眸。
“准奏。”
……
送走叶盈盈,尚有一事要清算。
六宫无妃,哪一个宫都是冷宫。
女皇陛下诏令务必要废后活下去,冷宫里的差使最难当。
今日陛下摆驾此处,上下宫人无不提心吊胆。
左思成肚子越发高耸,宫人也不敢短他衣食。
见赵翊屈尊至此,左思成褪去温婉的伪装,露出得逞的笑容:
“陛下迟迟不愿追封叶大人,是没想好给他什么名分吗?”
“还是怕毁了叶大人一世英名,毕竟那件事情传出去,倒也算得上可笑。”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哪怕是皇太女身边的铜墙铁壁。
可惜,只差一点。
“陛下早已知晓,为何还要他人辱我,罪民一条贱命,却也可杀不可辱!”
左思成目光中充满哀怨。
赵翊明明早就看出丞相大人阴谋,为何还要配合他演一出戏。
倘若他没有得到皇后位置,或许如今还是那个初见时温婉的江南公子吧?
赵翊显然没有被左思成的言语激怒,看向他的眼神中充满悲悯:
“不必如此费劲心机……”
“朕当真好奇,你从几个兄弟中脱颖而出,手上沾了几条人命?”
原本大义凛然的左思成肚子一紧,警惕看向四周。
陛下居然知道!?她是不是早就知道?!
他有什么办法,若不争取进京的机会,难道要一辈子留在乡间,将来不知被父亲许配给哪个粗鄙油腻的老头?!
他只是想进宫,他又有什么错?!
左思成露出凄婉的笑:“罪民的两个兄弟,是失足溺水身亡……就像……”
话锋一转,神色狠厉起来,整个人换了一张面孔。
“就像叶大人家的妹妹。”
皇帝陛下微微眯眼。
左思成越发得意,他看得出来,叶大人因妹妹之死,与陛下的芥蒂不浅。
况且,他们之间,难道只有叶丹丹这一条冤魂?
陛下再如何沉得住气,终归是动怒了。
可惜,赵翊并未如左思成的愿暴怒。
她面容冰冷依旧,语气淡漠。
“朕要你活着,好好把孩子生下来。”
左思成是个聪明人,赵翊不信他没有觉出腹中孩子来历不对劲。
他明明可以拒绝给皇帝下药,却义无反顾配合左相,当了帮凶。
左思成忽而发狂起来:“赵翊,你杀了我!你杀了我!!”
左思成后悔了,他不该贪生怕死,眼看肚子里那团东西越长越大。
一想到将来不知要生出谁的种。
还不如当时就和父亲一样死了干净!
……
“陛下……”
掌事公公忧心忡忡,只怕陛下闷声不响的性子,又气出好歹来。
赵翊眸中古井无波。
“放心,他不敢死。”
若他存了自戕的心思,触柱、悬梁、咬舌、绝食。
总有一样可选。
父皇说得对,素来嘴上挂着气节二字的人,最贪生怕死。
公公期期艾艾,干张着嘴不敢说话。
他没问这个啊!?
陛下脸色不好,他只想让陛下宣御医来看看。
……
……
山中岁月缓缓,这几日总算有了晴天。
天渐渐热起来,虽说山中好纳凉,蚊虫却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