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十一点不到,余洁忽然接到了商佩言打来的电话,还没接起来她的心就已经慌了起来……昨天傍晚的那许多个未接的“商静言”来电让她一夜都没睡好。她想过要拨回去,可是等到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商静言应该早就睡了,于是她想,算了吧!
果然!
电话一接通,商佩言就已经心急火燎加气急败坏地嚷开了:“姐,哥在你那儿吗?”
余洁的脑袋不禁“嗡”了一声,揣了一整个晚上的提心吊胆一下子都炸开了。“没在、他没来过!他……”
“没来过?!”商佩言的音量失去了控制,哇地一声尖叫了出来:“他、他明明说是到你家去、说你生病了呀!怎么……”她的话说了一半就被门铃声打断了,连再见也来不及说就咔嚓一声挂了电话。
余洁在床上愣了几秒钟,然后猛地掀开被子跳下了床。头还有点晕晕的,肚子也还是不舒服,不过她还是在最短的时间里穿好衣服,噔噔噔跑到门口、打算穿鞋出门,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未洗漱,急忙又冲进浴室里胡乱刷了几下牙,捧了些冷水泼在脸上、擦干之后又冲了出去。
上了车,她拨了商家的电话,响了好多声才有人接、是商佩言。她急吼吼地喝问道:“你哥怎么了,佩言?回来了吗?刚才是不是回来了?”她也听到了门铃声。
商佩言窒了一下、答道:“回来了,被人送回来的!”
余洁的心落了一些下来,又问:“他怎么样了?有没有伤到哪里?怎么会一个晚上不回家的?他到底去哪儿了?出什么事了?”一连串的问题来不及思索地就从她嘴里啪啦啪啦地往外冒,同时上涌的还有一阵阵的火气和巨大的担忧。
商佩言连插嘴的份儿都没有,只好忍着、等她全问完了,才答了一句:“姐,哥没事,你、你……别着急。”
“没、没事?”余洁呆住了,愣了一会儿、刚想再问问没事怎么会一晚上不回家的,可是还没开口就被商佩言后面的一句给说得堵住了。
“姐,别……别、再找我哥了,好吗?”
“什么?”余洁难以置信地问了一句……虽然一直知道商佩言的态度,但是她没想到她竟然有胆说出来!
“姐,别再让我哥……难过了!”商佩言咬着牙重复了一遍。
余洁呆住了,像是被人捅了一刀一样、后背死死地抵在驾驶座上,一句话都说不出,脑子里唯一转过的念头就是:是他来我家找我、是他先让我难过的呀!
“姐,”商佩言哀求的口气低声道:“我知道姐是个大好人,是哥的恩人、更是我们全家的恩人。可是哥他、他……眼睛看不见、我们家又没什么家底,他……我们家……都高攀不上姐啊!”
余洁僵硬地握着手机贴在耳边,太阳穴在突突直跳,本来就还昏昏沉沉的脑子木然地接受着单向信息、一时间丧失了思考和抵御的能力。
“哥要的是一个能照顾他一辈子、能和他相依为命的人。姐,我知道我的这些话太没良心、太忘本、太……”商佩言听到哥哥的房间门打开了,不禁有些不安起来,低低地、急匆匆地道:“我和哥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我最清楚哥的心思。他是个认死理的人,谁对他好、他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地报恩,哪怕把自己的性命配上也行,可是姐……”
“别说了,佩言!”余洁沉声打断了她,即便是脑袋再不好使她也知道商佩言的话要往什么方向发展下去。“你并不真的清楚你哥的心思,没有人能清楚别人的心思!每个人有时候连自己的心思都不清楚,怎么可能清楚别人在想什么呢?”报恩?她怎么敢用这么拙劣和低俗的理由来解释她哥哥的感情世界的?
商佩言停下了,即便不被余洁喝止、也被她哥哥猛地朝自己伸出的手制止了,不过她没有把电话交给他、而是固执地扭身闪开了。
“佩言,”余洁越想越生气、冷冷地道:“你哥哥是个大人,他只是眼睛看不见、不是什么昏迷不醒的病人,用不着你来替他讲话。而且不管你打算说什么,都要先想想清楚自己有没有权力和那个本事来代表他讲话!”她知道自己的语气重了点,但是保护自己的亲人是一件事、僭越自己的身份和本分来发言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她讨厌这样自以为是到把自己都蒙蔽了的人,于是忿忿地接着道:“你哥的事他自己会决定。不要以为你现在嫁了人、生了孩子就变成他的妈了!”撂下这句狠话之后,她掐断了电话、发动了车驶出了车库。
驶上地面之后,她却又愣住了……该去吗?
手机又响了,还是商家的座机。
余洁皱皱眉,接起了电话。
“姐。”让她大出意外的是,这次是商静言。
“静言,你、没事吧?”她情不自禁地小心翼翼起来。问话的同时,眼前浮现的都是上一次他摔得血肉模糊的两只膝盖。
“嗯,我没事。”商静言低低地应了一声,绷得紧紧的声音稍稍松弛了一些。
“你去哪儿啦?一整个晚上不回家干什么去了?不是来我家吗?你来到哪儿去了?”余洁连自己都没料到火气冒上来的速度会如此之快、来势会如此之猛,吼完这些她忍不住呼哧呼哧地直喘气。
“呃……我、呵呵……。”听她这么熟悉的、气势逼人的语气问出的一连串问题,商静言不禁淡淡地笑了……她真的担心了一晚上吧?不过,他笑得很苦。
“说啊!去哪儿了?!”余洁怒不可遏地嚷了起来。
商静言没有回答她,侧耳听了听周围的动静……妹妹应该不在,于是他轻轻地道:“姐,别生妹妹的气……你答应过的。”
“我……”余洁被他说得窒住了……她的确是答应过的!可是她却感到满腹的委屈和窝火。
“妹妹只是……担心了一个晚上,有点着急了。”商静言又加了一句。
“我也担心了一个晚上!”余洁心有不甘地吼了回去。她真的是担心了一个晚上……虽然不知道确切在担心什么,可是却惴惴不安极了。
商静言怔了怔,扯了扯嘴角、“嗯”了一声。
余洁难以置信地喝道:“商静言,你也嗯我?!”
“呃?”商静言被她吼愣了……什么叫他也嗯她?可几乎是马上的,他就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她说他的soulmate是个惜字如金的人。于是,心里有种钝钝的痛慢慢在蔓延。“你好些了吗?烧退了?”他岔开了话题。
“嗯!”余洁从鼻孔里应了一声,反问道:“你呢?真的好好的,没、没摔到?”
“嗯……没有!”商静言及时补了两个字,生怕自己又被她和某人相比。
“那你昨天晚上到底去哪儿啦?”余洁又绕回到刚才的问题上了。
“我……我只是……”商静言皱着眉迟疑着。
“你说不说?不说我马上就到你家来了!”余洁恼火地恐吓着,还打着了引擎、故意把油门踩得轰轰直响。
商静言听到了低沉的回音,轻不可闻地道出了自己的去向:“我去……机场了。”
“啊?”余洁没听清。
“我去……”商静言深深吸了口气,稍稍提高了一点音量道:“我去机场了!”
余洁愣住了。她知道他去机场当然不是为了送人、接人、乘飞机,她知道去机场意味着什么!他也有很多很多心事要托一架架飞机为他带走吗?这些心事……是她带给他的吗?“去……机场了啊?”她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嗯!”商静言点了点头,怕她担心、很快又补了一句:“我、我去的是虹桥机场。”他的身上没带那么多钱、不够去浦东机场的。
“在机场……你一个人……”余洁的眼里不禁浮起了一层薄雾。昨天晚上下了大半宿的雨呢!他站在哪里的呢?为了听到飞机起飞的声音,他肯定是站在室外的吧?可是虹桥不比浦东,那里很挤,还有很多车、很多人……“静言……”她用手揉了揉胀痛的额头。
“我真的没事,姐,别担心。”商静言听出了她语气中满满的忧虑。
余洁轻轻摇了摇头,甩开了不断在脑海里晃动的商静言形单影只、蹒跚的背影,问:“那些电话……打过之后,你还是来了?”
商静言迟疑了一下,点头道:“嗯!你、你没接……我就打给建邦、问了你家的地址。”
余洁愣住了。
“他告诉我了,你把……按摩中心买下来的事。姐,”他紧紧地皱眉、低低地说:“谢谢你。”
“知道了?他……”好啊,洪建邦!“谢谢我?”余洁这才反应过来,又惊又诧地问:“谢什么谢?怎么不怪我啦?”提起这事她就窝火,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冤枉过呢!
商静言知道她依旧气得不轻,喃喃道:“对不起,姐!”
“对不起什么呀?”余洁皱着眉低喝道:“为什么要对不起、为什么要谢谢我?你怎么不再说自己是小白脸了?”不等他回答,她就赌气地嚷道:“我告诉你商静言,我就是要养你、就是要把你变成我的小白脸!”
商静言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不过又是一种很奇怪的滋味,不知道是难受还是……解脱。让他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余洁自己先后悔了……他们之间已经够乱的了,怎么还在往里头添乱呢?她懊恼地拨了拨额前越来越长的头发、犹豫了一下,低声道:“静言……”话未成句、她先叹了一声,“我从来没这样打算过……”总得有人先捅破这层窗户纸的不是吗?就再让他的男人主义胜利一次吧!
“我知道,姐!”商静言打断了她,“我知道的!”
“真的知道?”余洁不太放心地追问了一句。他知道?知道什么?
“嗯,真的!”商静言很肯定地点头,“你是在……保护我。”这是他昨天晚上站在雨里、听着隆隆的飞机声的时候想透彻的道理。
余洁听得出他的这番话说得很肯定、却有些委屈,不过同时也把她满腹的委屈给勾起来了,“知道你还……”迸出前半句之后她又及时打住了,用力咬了咬嘴唇、告诉自己:过去的就都过去吧!于是她又临时改口道:“那你昨天晚上干嘛不上来?”
“呃……”商静言的眉皱紧了……终于到了最后、最紧要的时刻了啊!
余洁想到了昨天晚上的那个保安打来的电话,难道……“静言,昨天保安打电话上来的时候……”还没等她把猜测说出来,商静言就打断了她。
“姐,我……”商静言咬了咬牙、使劲咽下梗在喉咙里的那一大团的阻碍。
“你在楼下的是吗?保安打电话上来的时候你就在旁边是吗?”余洁心慌地抢过了话头,她忽然明白点什么了!
“姐……”
“商静言!”余洁厉喝了起来:“为什么不上来?为什么不自己打电话给我?!我跟你说过他只是我的朋友、我的朋友而已!”
“姐啊……”商静言低低地念了一句。
余洁的满腹火气被硬生生的打消了,很困惑的是:他这么轻的一句呢喃、短短的一声叹息里怎么可以包含这么多无奈和……哀伤呢?
商静言深深地吸了口气,紧紧地握着手里的电话、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姐,我没本事、照顾你啊!你病了、累了、不高兴了,或者家里有事的时候、需要人帮忙的时候,我都……没本事照顾你啊!”另一只空着的手也死死地拽住了膝上的裤子、扭成了一团,“我的确是、高攀不上你的!就连……小白脸,我都没资格做!”
“刺啦!”余洁听到自己心里有个什么东西被撕破了,可是更主要的是即便是隔着个电话、她也听到那头的商静言身上有什么东西被撕破了。她自己的、她还不知道是什么,但商静言那边的、她知道!是……自尊心、男人的自尊心!
“对不起……洁!”商静言完成了最后一句、轻轻挂上了电话。
举着电话的手依旧举了很久,直到酸软了、才自由落体地垂了下来,然后余洁精疲力竭地趴在方向盘上,好久都动不了。再然后……赶在保安上来询问之前,她调头驶回了车库。
回到家、踢掉鞋、趴在床上,她的眼里开始不停地往外分泌**,很快就把侧脸挨着的床单给弄湿了一大片。起先,她是想忍一下的,可是转念想想、自己也有好久没怎么痛痛快快地哭过了,于是就挪了一块干净地儿、嚎啕大哭了起来。
一边哭,她一边在琢磨一个问题:这一辈子,她只看上过三个男人,不管是爱也好、喜欢也好、受什么目的驱使也好,至少她可以摸着良心说一句:她都动了情,并且真心实意地打算约束自己、和他们好好继续下去的!可是为什么这三个男人都拒绝她、都把她甩了呢?
没多久她便得出了一个答案:因为她是一个、真的是一个彻头彻尾失败的女人!
想清楚这点之后,她又呜咽了一小会儿、睡着了。
而商家那边,商静言也貌似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