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苏烟告别陆行之后,原本打算回太傅府,远远地瞧见那对母女居住的院落,心蓦然沉到谷底,转身去了定国公府。

听说陆行之和陆仁忠被太皇太后叫去长乐宫了,应是商议婚礼细节。

苏烟没有多问,和姚夫人一起用了晚膳后,央着姚夫人讲七里八乡的趣事,直到月影清冷、暮色深沉,她才徐徐告别。

入了太傅府,一道邪风肆起,廊下挂着的挑灯被吹得乱晃,灯火忽明忽暗。

她抬头望去,老槐树后的残月消散、浓云密布。

天幕压得很低。

这时,一个小丫鬟急匆匆跑来,“小姐......”,却是几番欲言又止。

如薇急了,“有事赶紧说。马上要下雨了,莫要耽误小姐回房休憩。”

小丫鬟适才指向墨兰苑的方向。

不远处的长廊下,站着那对母女,穿着朴素的衣裳,正满心期待地朝着苏烟的方向张望。

小丫鬟:“奴赶了她们许多次,她们不听,非得等您回来。天没黑就杵在那儿了,一直等到现在......”

如薇,“怎的?还嫌不够碍眼?还嫌风言风语传得不够?要上门挑衅?”

如意,“小姐,奴去赶她们走。”

她脚比嘴快,话没落地,人已往前走了一截。

却被苏烟制止了。

苏烟,“不了。”daqu.org 西瓜小说网

她闭上眼,缓了一会儿,吐了两口浊气,再睁眼眸底只剩平静。

她走向二人。

廊下的妇人姓莫,用一把木质的桃簪斜挽着发髻。

她身上的青色褂子干净,洗了多次后略微泛白,套在她身上有些大,显得空荡荡的。

莫氏见着苏烟过来,忙拉一把身后困倦的痴傻女儿,然后对苏烟说。

“苏,苏小姐......”

苏烟不理,侧身往东厢房走,莫氏就拉着女儿跟上。

“谢谢苏小姐给我们送银子。我,我听说你喜欢吃甜酒汤圆,特意做了些。还,还是热的,你要不要尝尝?”

莫氏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罐,颤颤巍巍地托在掌心,送到苏烟跟前。

瓷罐有些旧了,盖子缺了个小口,隐约可见算不得平整的缺痕。

苏烟停下,眸光扫过莫氏粗糙的双手。

这双手干巴巴的,枯瘦得很,指甲因着常年辛劳做活而裂开。

苏烟撇过头,没有再看。

“多谢。我吃过了,你拿回去吧。”

莫氏顿住,却也没有多惊讶,似乎早已猜到。

她没有往后缩,而是抱着瓷罐往前送了送,“干净的,没有毒。”

莫氏的声音不大,却如暮钟般响在苏烟的耳畔。

苏烟没有接,莫氏就这么定定地站着,身子佝偻、微微前倾。

忽然,莫氏身后的女儿窜出头来,对着苏烟傻呵呵地笑。

莫氏往后瞥,“她,她特别喜欢你,从回来的第一天起就要来看你。”

痴傻女儿被唤作“月儿”,也不知到底姓什么,生得乖巧漂亮,眉宇和苏烟有七I八分相似。

月儿拿出一个藤条折的蛐蛐儿,乐呵呵地往苏烟手里塞。

“给......给你!”

蛐蛐儿是新的,身子矮胖胖的、两根发须晃晃悠悠。

蛐蛐儿似有一道魔力,混着月儿眸底的天真,烫得苏烟的手猛然一缩。

“晚了,该睡了。你们回吧。”

言罢,苏烟径直回了厢房,不管那对母女如何唤,她都没有停下。

身后,一道闷雷打下来,雨点儿噼里啪啦往下砸。

那对母女没有带伞,一时半刻怕是走不了。

她们讪讪徘徊在屋外的长廊下。

莫氏似是还想再说些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摸着女儿的头,不断叹气。

厢房里,苏烟的心烦躁地紧。

她从未想过她们的第一次见面会是这样。

没有剑拔弩张的质问、没有阴阳怪气的嘲讽,只有竭力且笨拙的讨好。

她侧躺在软塌上,听着窗外雨打芭蕉的清脆声,手里的书册子久久没有翻过。

这场雨来得急来得狂,大有永不停歇之意。

那对母女没有离去,苏烟偶尔能听到痴傻女儿执着且重复的询问,“妹,阿妹......不喜欢?”

苏烟的心更烦了。

瞧见她这样,如意试探着上前问她,“要不奴赶她们走?顺便......给她们送把伞?”

“为何要送?”

苏烟反问道,语气是少有的不甘。她明知不该置气、不该较劲,却压抑不住内心翻涌的情愫。

最终,她放下书册,揉了揉太阳穴,指向角落里横着的油纸伞。

“送吧。莫说是我给的,就说......”

苏烟顿住,将剩下的话咽入喉腔。

窗外,廊下的莫氏已拥着月儿冲进暴雨中。

莫氏脱下泛旧的青色褂子,将褂子罩在月儿的头顶。

那奔跑的两道背影单薄且模糊,在昏暗的夜色里溅起冰凉的水花。

屋外,盛着甜酒汤圆的瓷罐儿,被好生生放在苏烟半掩的窗台上。

因那对母女的事,苏烟一晚上没睡得安稳。

次日上午,她安排如薇去丽水茶楼定了雅室,特地交待老板要最新鲜的活水鱼,明日她和友人们在那儿小聚。

如薇:“也不知丽水茶楼接了什么大单子,老板忙着呢。幸得小姐提前说过,否则活水鱼难寻哩。”

苏烟莞尔,“办好了就成。”

晌午不到,定国公府的管家请苏烟过去,说是婚礼的细节大致定了,老爷和夫人想问问苏烟有没有不满意的地方。

姚夫人详细地讲解当日婚礼的流程,确定无误后,指向婚礼的宾客名单。

“再想想,还有要加的么?有没有需要单独递喜帖的?譬如你的小闺蜜们?”

有关双方族中需要宴请的宾客,双方长辈早已商榷。

至于苏烟的嫁妆,三年前已提前搬至陆行之的兰宇轩,满满当当占了大半个院子。

苏烟要做的就是当个乖巧贤惠的新娘。

她摇头,直言长辈们已经安排得十分妥当,她没啥可加的。

姚夫人的心便软了,握住苏烟的手。

“你爹赶不及回来,你莫要伤心,有太皇太后为你们操持婚礼,也是莫大的荣幸。”

“你安安心心嫁过来,我们不会委屈你。”

又对旁侧的陆行之说,“你是快要成家的人,别总是吊儿郎当不着调,得有男子汉的担当!”

陆行之本在和父亲对弈,听见母亲的训诫,没急着走棋,而是转过头。

“您放心,我绝对是个有责任、有抱负的爹,不会早早生孩子的,更不会给我的儿子定不靠谱的娃娃亲。”

“混账东西,说的什么话!”陆仁忠一脚踢在陆行之的膝盖上,“若不是你爹我高瞻远瞩,就凭你这德行能娶到烟儿?”

陆行之就笑,也没反驳,任凭爹娘数落责骂。

苏烟面上装作无事,内心却是另外一番光景。

她认为陆行之已经表达得十分清楚:他不愿娶她,只是迫不得已。婚后,他更不会和她生孩子。

她狠狠掐了自个一把。

尖锐的痛让她不再逃避,决定直面她和陆行之的矛盾。

下午,苏烟回到太傅府的时候,如意来汇报。

“启禀小姐,您让我查的香囊是一个老麽麽送给几位贵女的。那个老麽麽眼生,不常在京中走动,没几人认识她。”

......一个老麽麽?送香囊给贵女?

贵女们出生富足,各个钱窝窝里长大的,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会稀罕几个破香囊?

苏烟蹙眉,“知道老麽麽找贵女们所为何事?”

“奴婢不知,”如意忽地压低音量,惦着脚凑近苏烟,“不过奴婢查到她是咱们太傅府的人。”

苏烟一惊,恍然间记起那几个贵女在书坊对她的冷嘲热讽,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好似知晓不少太傅府的私事。

又记起这些日子突然传开的满城风雨,分明就是有谁故意在背后兴风作浪。

至于老麽麽的身份,对方有意隐瞒。

如意没有查到具体是谁,只知是喜林堂的人。

......喜林堂?

一个老麽麽拿着香囊四处巴结讨好,想来是有目的,应是得了自家主子的授意。

喜林堂拢共三个主子,苏二爷、苏二婶和两人的儿子......

不,还有一个远房表亲——狐狸精。

狐狸精的院子里刚好有个从乡下带来的老麽麽。

苏烟猛然一怔,所有的疑惑瞬间有了答案。

她冷淡淡地瞥向喜林堂的方向,压下内心涌起的盛怒。

“知道了,剩下的我自会处理。”

恰在这时,斜对面的方向传来女子恶毒的咒骂声。

隐蔽的竹林深处,两个婢女在殴打痴傻的月儿。

她们一边用脚踢一边愤怒地唾骂:

——“臭傻子,居然敢违抗我们?活腻歪了?怕我们打不死你!”

“说,手里拿着什么宝贝?赶紧交出来!”

月儿跪趴在地上,双手死死地护在身前,头埋进泥土里。她一动不动,像个任人宰割的可怜羔羊。

自始至终,她没有喊过一声疼,也没有将手中的东西交出来,只偶尔发出脆弱又痛苦的呜咽。

苏烟领着侍女们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住手!”如薇呵斥道,“谁叫你们打人的?你们为何打她!”

两个婢女见势立即停止殴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推搡一把,笑着看向苏烟。

“小,小姐,这个傻子,偷,偷东西。她是贼!”

地上的月儿闻言惊恐地抬起头。

由于昨个夜里下过大雨,她的脸上全是褐色的稀泥。

她先是往后退了一大步,看清来人后,又急切地起身,委屈巴巴地奔至苏烟身后,猫儿般躲起来。

她浑身脏极了,瑟缩着贴近苏烟的时候,能看到脖子处清晰的淤青。

苏烟侧眸,瞥向月儿颤抖的手,问她:“手中拿的何物?”

月儿便笑了。

她打死也不交出来的东西,却极愿意和苏烟分享。

她欢欢喜喜地打开手掌,珍宝似的托送到苏烟跟前。

她的掌心,拖着一只活灵活现的蛐蛐儿、藤条折的蛐蛐儿。

那是昨夜送给苏烟却被苏烟拒绝的“礼物”。

真相在这一刻揭示。

哪来什么贼物?不过是一个傻子的心意罢了。

苏烟看向撒谎的两个婢女。

“掌嘴!”

诚然,她不想管傻子的事,对于突然冒出来和她争家产的人也没有好感。

可人家到底是父亲接回府上的,就算现在尚无名分,也轮不着几个下人欺辱!

如意如薇:“是!”“是!”

如意如薇一人打一个,用了狠劲,没多久两个婢女哭天抢地求饶。

苏烟不理。

“她们是哪个院子的人?”

太傅府家丁众多,苏烟也不全认得。

“回小姐的话,是喜林堂的人。”

......又是喜林堂?

苏烟冷笑,“巧了,我正要去喜林堂。”

苏烟命人将两个婢女带上。

她要问问二婶,喜林堂怎的尽出祸害人的东西?

先有老麽麽恶意散播府中明言禁止的私事,再有婢女欺辱毒打旁人?

太傅府的威严去哪了?!

苏烟领着侍女们往喜林堂走,在经过苏二爷居住的厢房时,停下脚步。

“去告诉二叔,让他呆在房里别出来了,否则场面闹难堪了,莫说我当侄女的不给他留面!”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