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到来时,恰巧是徐平被拖出去,只见他脸色惨白,身子抖如筛糠,已经被吓得语无伦次。
她站在别院内,看着里头灯红如火,那些个不停进进出出的医生交错成网,却无一例外的都是慌着一张脸出来,她心下暗道一声不好。
门口站岗的护卫瞧见是她,不好将态度摆的太过强硬,却照旧将她拦下,只答应代为进屋禀告易震弘。
彼时,易震弘早已是黑着一张脸,护卫便对着师迟附耳偷偷说道:“徐管事在门口候着,说是要见老爷,怎么劝都不肯走。”
师迟一听,眉头微微一蹙,迟疑的看了眼易震弘。
只见他整个人陷在沙发里,紧闭着眼,身边随侍的人个个静若寒蝉,瞅着易震弘难看的脸色,大家面面相觑不敢开口。
气氛尤其凝重,师迟站在侧身,叹了口气道:“老爷,徐管事求见。”
易震弘睁眼,眼底泛起一丝冷意,睥睨着师迟道:“她来作甚?”
见他一双充满血丝的眼探究地横过来,师迟忙垂了眼睛小声道:“我也不知,就在外候着呢....说是有要事,一定要见您。”
他顿了顿,不顾易震弘不耐的神色,劝解道:“徐管事是极少这样不知分寸的,想必真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也不一定....”
易震弘闻言,脸上一松,默着没有开口,师迟就知道他是应下了,于是叫人将徐青请进来。
门外等候的徐青一听召唤,连忙踏着碎步走进去,这已是阔别十六年,她再次踏进这里,只是不同以往了,眼前皆是物是人非的场景。
她突然不急着进入里屋的客厅,只是站在大厅里,静静的转眼看了一遍,视线错落在厅中的某一处。
思绪犹如旋转的飞蝶,越转越快,越飞越远。
她隐约还能思起某个夏日的午后,那一位身姿曼妙,容貌倾城的女子倚在那处,她的眉心总是轻轻蹙着,眼眸似有千丝万缕哀愁挥散不尽,却又能回眸时百媚而生。
那般出众的样貌,哪怕是她这位女子瞧见了都会心生怜惜和欢喜。
只可惜,当初的人和物早已人去楼空,再富丽堂皇的一切,随着伊人消散不复从前,一时间,她竟也有点儿心有戚戚焉的味道。
领头的护卫见她站在那处暗自神伤,便又折了回来,恭敬道:“徐管事,这边请,老爷还在等着您呢。”
徐青微微一怔,回过神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大步流星的紧跟其后。
一进内间,就见易震弘端坐在前,身边的师迟见了她,如同以往,只是淡淡的笑着。
空气中迷漫着一股子浓烈的药味,领她稍稍窒了窒,随即走了上前一步拜见易震弘。
“给老爷请安。”
“何事如此着急?竟擅闯。”易震弘慢条斯理的用丝巾擦拭权杖,不少片刻,丝巾上就沾满了血。
徐青冷眼看着却不动声色,一派沉稳。
“回禀老爷,位于城北的铺子晚上走了火,损失甚是严重,本以为只是普通的走火罢了,想着老爷大喜之日不敢触了眉头,也就没有立刻禀告,只派人详细调查,却不料事情似乎却有隐情。”
易震弘擦拭的姿势一僵,满脸戾气道:“何人所为?”
“经调查十有八九是吴家所为,我找到了当时主管拉货的苦力工头,当时他正拿了钱财打算逃走,被我生擒,挨了刑就招供了。是吴家买通了他,让他制造意外失火的假象,又将一干人证物证毁了个干净。大抵是因为我们上次抢了他前头拿了货,心中恨意难平,所以这次下了狠手。”徐青半合着眼,恭顺道。
这吴家当家人吴富贵,一直视易震弘为眼中钉肉中刺,两人自孩童时起就是死对头,无论什么都要比,娶妻生子一桩桩一件件,都要拼个高低,关系势同水火。
只是后来吴家儿子辈难当大用,累及家声,家运更是逐渐走了下坡。
说起这两个老头子的风流韵事,就要追溯到当年冲冠一发为红颜的壮举了!
当年易震弘为了争夺傅倾城这位顺烟观第一美女,除了折损近半的家产外,就差没当街打起来了。
后来虽然以吴富贵战败,易震弘顺利的将傅倾城娶进门做了四姨太而结束,但两家这世仇算是结结实实的结下来了。
以至于吴富贵头几年简直是不顾一切的找麻烦,当时易家所受到的冲击绝不是如今只言片语可说的清的。
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儿干下来,吴家也没落着好,后者更是元气大伤。
还是这近几年由他的嫡子吴杜接管后,吴家才渐渐安分下来,只是如今战火又起,新仇加旧恨,易震弘时气的胡子都要翘了起来。
他重重的往茶几一拍,震的茶杯都飞的转了一圈。
他霍的站起来,大声叱喝道:“好你个吴富贵,欺人太甚!”
易震弘肝火太旺,脸色涨成猪肝色,竟岔了气,咳嗽不止。
师迟过去搀扶,他拍着背顺气,不由恼怒的看着徐青,声音渐冷,不复以往客气,“徐管事,这种事大可等于明天再做禀告,你也太不知轻重了!”
这事他是知道的,反正烧都烧了,货物毁于一旦已成事实,今晚赶巴着过来也没有任何意义,何必非要现在说清?
再说了,外头的事情一向都是他收风办事,她一个管理内宅的管事,竟插手他眼皮子底下的事,这手未免伸得长了些。
这么些年两人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互不相扰,相安无事,可今个儿却在太岁头上动土,这令他及其不悦。
但转念一想易德平这几年的处境,不由心头一跳,恐怕这徐青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怕别是存了旁的什么心思。
师迟眼角余光瞧了眼那屋子,神色更加冰冷,盯着徐青的眼光更加不善。
徐青无视师迟恼怒的眼色,她现在还不高兴呢!
虽是她手伸的长了些,但活到知命之年却被人说不知轻重,她到底是不舒服的,只是面上不显罢了。
只见她缓缓向易震弘欠了个身,神情严肃道:“师爷是出了名的神算子,是聪明人!定是早前就收到风声了,奴婢虽分管内宅,但在外头别人也是给几分薄面的。出了这事,老爷又迟迟没给个准话,码头的那些工人可都群情激奋着呢!奴婢唯恐事情会闹大,收到风声后本想赶忙儿通知师爷,但今个儿老爷大喜,想必师爷少不得忙前忙后的,事态又紧急,听下人说老爷在这,所以才想赶紧来通报,是奴婢就逾越了。”
说罢,又朝师迟欠了个身,“奴婢原本也是派了人去通知师爷的,却不料您也来了这....真不是奴婢不知轻重选这个时候给老爷添堵,但事关紧急,这批货物明后天就要运往英吉利,延误交货会累及易家商行的名声,现下才没了分寸,硬闯了禁地,请老爷责罚。”
说罢她跪了下去,朝易震弘磕了头。
易震弘听完后脸色不由跃上一抹恼色,瞥了一眼师迟,探究的道:“师爷早就知道此事了?”
师迟一听,脸色难堪,他确实是知道这件事的,也立刻吩咐下去彻查此事,只是一时被筹备大寿的事情拖住了脚步,方压下了没有及时同易震弘汇报,一是怕触了易震弘的霉头,二是担心易震弘会责骂他办事不严让吴家有机可乘。
再者,他对怀吴富贵这次的作案动机总是心存疑虑....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前些时间他儿子跑到东北三省倒腾了点军火买卖,被人地头蛇当场活抓,早些天就四处筹钱去赎人了,怎会还有闲情逸致跑来易家捣乱?手机\端 一秒記住《www.》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虽然所有证据都指向了吴家,但事情还未全部理清楚,他原本还想再继续推敲一二,却没料到徐青一内宅的管事出手居然比他还要快!
一天两次办事不利,饶是一直对他礼待有加的易震弘也不免生通气。
他刚想开口解释,外头又传来禀告说是余院长来了。
易震弘哪里还有空惦记这茬子事?立马三步并作两步走要亲自迎他进来。
此时他哪里有心情再去理会这些事情,傅简的命比这个重要多了。
师迟随即狠狠的剐了徐青一眼,挥了衣袖不再理她。
徐青也乐得自在,反正她来这的正当理由已经有了,自然安静的退到角落,静候吩咐就成。
没过良久,傅简屋里的门终于打开了,大家视线全集中到走出的余院长和陆续几位医生,各自心里都犯嘀咕,不知情况会如何。
“易老爷。”余院长打开门走出来,唤了声一脸焦急的易震弘。
“怎么样了!”易震弘闻声大步走过去问道。
“老爷请放心,幸好及早发现,没给耽误最佳抢救时间,算是从鬼门关里拉回一条命了,这再晚一点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他一脸沉重。
“多谢大夫了!来人,准备好诊金,重重答谢!”听到这个消息心底的石头算是落了地,易震弘松了口气朝下人吩咐到。
“多谢易老爷,不过诊金的事儿先不急。倒是另有一事,我想同您私下谈谈比较好...”余院长一脸凝重。
“什么事?莫不是...他的病情有什么变化?”刚毅的脸庞罩上了一层僵硬,易震弘有种不好的预感突然降至。
“易老爷,我虽之前未曾接触过令公子的病情,但在五年前我的先师,也就是当时的林院长就已诊断出令公子患有严重的慢性阻塞性肺疾,这您是知道的吧?”
“这个我自然知道,这些年我也是依照他改良后的药方给他吃的,难道现在这药方不管用了?”易震弘脸色变化莫测。
当时林院长还再三的交代,说是这药一旦开始服用,就不能断药。
“既然易老爷知道,自然也是明了先师也曾交代过,不可断药!一旦断药,后果不堪设想。而且这药方...”他顿了顿,继续道:“而且,这个药的配比是存有很大缺陷的,所谓入药三分毒,它虽能暂时性的压制身体的病症,使其减轻病人的痛苦,延长患者其他器官的病变,但是长此以往,病人的肺部反而会因此药性而稀释变薄,待肺部的血管慢慢被侵蚀殆尽变成气泡,到最后就是药石无灵啊!此药方,是救命的药,也是索命的药....越到后面,越是无药可医,此乃治标不治本之法。”
易震弘虽对医理不甚了解,但也听的出来这话里头的意思。
这事还要追溯到大约五年前,那次傅简发病的情况不同以往,实在凶险万分,差点就缓不过来了。
万般无奈下他才求得林院长开出这一剂药方,这方子古怪的很,都是毒性非常强的中药,药不名贵,但是却极不好找。
后来虽然勉强保住了傅简的小命,却也进入了生命的倒计时。
这些年眼看着他的咳疾亦有越来越重之象,他心下一惊就道了出来,“难道病情现在已无法克制了?”
易震弘此话一出,惊起四座。
徐青怔住了,一向持重老道的师迟也是一惊。
“按照常理推断,自然也该是这样的。”余院长道。
“听着您这话,难道有不按常理之说?院长的意思是...”易震弘紧张不解的询问,“莫不是....”
“看令郎的症状,目前确实还不到药石无灵的那个程度。”他娓娓道来。
“您说的可是真的?”易震弘喜出望外,情况原来还没有那么糟糕,“那大夫的意思是还能有得治对吧?”
“自然,按常理来说是有的救的,公子虽然天生体弱,但好在是足月生下,如果幼时有精心调理的话,按着如今的年龄,应该早已补足元气生龙活虎了。只不过....”余院长停顿了下。
“不过什么?”易震弘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不过看这情况,公子应该并没有得到妥善的照料,导致他幼体元气不足又没有及时补上,才让他身体越来越差,掏空了身子,而且....”他寻思了一下,不知下面的事情该说不该说,毕竟牵扯到了豪门里的龌龊腌臜,他要是说了,保不齐会惹上麻烦....
看着余院长讳莫如深,师迟知道他定是有所顾忌,当下便替易震弘应下,“余院长放心,此事只有我们几人知晓,绝不会外传,您尽管放心就是,定不会给院长带来什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