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华斯，有人要来了。”
突然，站在艾华斯肩膀上的维涅斯开口提醒道：“没有敌意。”
她的声音像是讲睡前故事时的呢喃般轻柔。乌鸦轻轻啄了一下艾华斯鬓角的发丝，这让艾华斯抬手理了一下有些发痒的头发。
“来找我的吗？”
艾华斯随口确认道。
问是这么问，但他已经相信了维涅斯的预警。
于是艾华斯抬手紧了紧自己的领口，将领巾偏转过去、将外套穿得更严实了一些、把领口处的新鲜血迹稍微挡住。
空气中的血腥气大概是散不掉的。但保持洁净也算是会客的一种礼貌。
至于谁会来找自己——能知道艾华斯在这个时候来了劳合社、有胆量来找他、本身没有敌意，并且还能知道他停在了十七层治疗伤口的人本就不多。
如果将范围再限定到艾华斯听不见脚步声的范围内的话，那就只有一位了。
于是当办公室的门从外面轻轻敲响的时候，艾华斯直接开口道：“请进吧，灰绿女士。”
开门的人，是一位无论是衣着打扮、亦或是长相容貌，看上去都平平无奇的妇人。
她看起来就像是路边的家庭主妇一般，看上去大约四十多岁、脊背略微佝偻。她有着略微粗糙分叉的棕褐色卷发，以及如狼一般的灰绿色浑浊瞳孔。
妇人看起来相当温和、甚至有些拘谨。走进办公室里来的时候，甚至双手都下意识抓了一下衣摆——就像是朴实的农民，突然被孩子的班主任叫到了学校办公室里来那样不知所措。
若非是艾华斯根本听不见她的脚步声，恐怕还会真将她认成是普通人了。
而毫无疑问，这极简单的破绽、正是她故意露出来给艾华斯看的。如果她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艾华斯便根本无从发觉。
“莫里亚蒂大臣……”
妇人低声恭敬的应道。
而艾华斯只是温和的点了点头：“请坐。”
结果艾华斯的态度反而让灰绿有些讶异了。
因为艾华斯的态度太友好了，友好到让她之前做的那些用来说服艾华斯的备案全部都无效了。
“您……认识我？”
“灰绿”女士有些吃惊的慢慢坐下。
“当然。”
艾华斯点了点头，笑道：“劳合社的‘灰绿’、阿瓦隆最大的杀手组织领袖嘛。”
她还是1.0版本的刺客职业导师。同时也是劳合社这个三流组织中，唯一有资格进本的BOSS。
即使“阿瓦隆的杀手”其实是一个听起来相当可笑的词组……但所谓矮个里面拔高个，这个貌不惊人的中年大妈的确就是阿瓦隆最强的杀手。
在原本的世界线中，就是灰绿接下了德罗斯特大臣的订单，派出去了刺杀莉莉与莉莉母亲的杀手；最终劳合社的首领汤米·劳合也死在了灰绿的手里，之后她就成为了劳合社的新首领。
最开始，艾华斯在莉莉的晋升仪式中给莉莉准备的伪装身份“灰”，在设定上就是“灰绿女士”的学徒。
而汤米在被劳合收养之前，也是与灰绿一同被他们的“妈妈”训练的刺客学徒。只是因为汤米缺失这方面的天赋，最终才被淘汰、并被上一代的劳合会长带走了。
“灰绿”的职业是刃行者，俗称叫“毒刺”。
她是专精于各种毒杀技艺的刺客，也是一个玩家们非常喜欢的职业导师。等后来进了本的时候，也非常友好的爆出来了毒刺职业的50级毕业装。
可以说是从生到死的声望都很高了。所以艾华斯给莉莉准备身份的时候，才会下意识想到她。
比起围绕着阴影潜行那种“钻地术”构筑技能体系的阴影刺客、以及潜行后发动类似于狙击手的远程突袭的那种“神枪手”，精通于涂毒与凶猛偷袭的“毒刺”更符合那些从其他游戏中过来的刺客玩家们的操作习惯。
这也无疑是最符合阿瓦隆特色的刺客。
因为那些精通隐身与潜行的刺客，很容易被阿瓦隆到处都是的律法师与牧师直接一个闪光弹砸出来；而精通枪械的枪手对体格强健的铁皮罐头又没多少威胁。
想要在到处都是奶妈的阿瓦隆，强行刺杀皮糙肉厚、身边还动不动就跟着侍从与管家的骑士们……就必须足够能打。
必须要能在短时间内打出来大量伤害、还得有持续不断的控制能力，最好这伤害还能忽略护甲。
——除了刃行者，其他传承体系的刺客在阿瓦隆根本没法混。
哪怕是刺客小姐克罗艾那种在鸢尾花能刺杀同级别超凡者的精英刺客，她在阿瓦隆哪怕刺杀一个同级别的仲裁官也基本不太可能成功。
因为第四能级以上的骑士们生命力太强了，她很有可能一套技能打完都打不死人、被拖到救兵赶了过来。之前与克罗艾交手过的戈登局长，被畸肢魔贴脸欧拉欧拉欧拉了一整套、结果连骨折的伤都没留下就是证明。
如果一个刺客，连同级别的对手都没法刺杀，基本上就已经废了一大半。
而灰绿就正好与之相反。
她这个体系的职业不强调潜行能力，而是爆发伤害特别强。
与其说是刺客，倒不如说是有着强机动能力与短暂隐形能力、自带物理转毒伤的敏捷型战士。
“灰绿女士”有许多身份。她主要负责的，就是劳合社那些灰色领域的业务。比如说催促还贷、调停各个下属帮派之间的争斗，除此之外便是经营赌场与夜店。而除此之外，她还是一位卖羊杂汤的街边商贩。
当玩家们没有处于吃过食物的“饱食”状态下，与“灰绿”对话之后，每天就可以从她那边免费领一碗羊杂汤。
虽然属性很一般，但只要吃过食物就有一个微弱的“超凡技艺经验加成”。
对于前期舍不得花钱买食物加buff的玩家来说，这位好心的无名老太太可以说帮助甚多。
艾华斯没有亲自经历那个时代，但他也在论坛上看过类似的说法——当时玩家们跟着剧情开了赌场、夜店的任务后，看到各个店的幕后老板长得都像是羊杂汤的那位大妈……
玩家们都以为是无貌之神工作室懒得建模了。
虽然有玩家开玩笑说这都是大妈的产业、或者“这是羊杂大妈的克隆人军团”之类的话，但肯定没人当真。
——结果后来发现居然还真是她。
虽然她某种意义上来说，也与莉莉母亲的死有关。但是艾华斯早就告诉了莉莉当初具体是谁动的手，而莉莉在这方面向来是恩怨分明。
“刺客只不过雇主的武器，真正杀死妈妈的是父亲的杀意。即使没有‘灰绿’这个人，也会有一把灰绿色的锈刀夺走她的生命。”
这就是莉莉对灰绿女士的态度。
同为刺客、同为适应道途，她是能理解灰绿的。或许也是因为她同样将自己视为艾华斯的工具。
也正因如此，在后来劳合社被清算的时候，艾华斯才没有去找灰绿的麻烦。
如果莉莉这个当事人明确表示不想报复灰绿的话，那么艾华斯倒也不想多此一举。
毕竟灰绿也是发自内心的想要管理好劳合区那些大小帮派的。
如果灰绿也被关起来了，群龙无首的劳合区就会直接陷入混乱。与其到时候扶持一个新的代理人，倒不如直接用灰绿。
而且莉莉正好缺乏作为一名合格刺客的职业教导……灰绿女士则恰好是1.0版本刺客职业的职业导师。
虽然莉莉大概会转职成阴影刺客，但学一学近战技巧也总是没错的。
灰绿在这个时候主动找过来，不如说是正合艾华斯心意。
甚至不用她开口，艾华斯就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
“你想要我帮你统合劳合社？”艾华斯问道。
这是游戏中“灰绿”女士的执念。
如今汤米已死，博卡入狱。他们两人所属的派系都被清查。
劳合社中唯一幸存的派系，就只剩下灰绿女士。
“不，”灰绿却摇头否认，“我是希望……您能够接管劳合社。”
她诚恳的说道。
这倒是让艾华斯有些讶异：“我还以为你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与对伊莎贝尔图谋不轨、意图篡国的汤米·劳合不同，同时也不像是博卡副会长那样与高贵之红有染。
“灰绿”是非常纯粹的，只为了劳合社那些黑帮而努力的纯粹黑帮人。
——纯度非常高。
她不管什么高贵之红、什么劳合亲王、什么间谍、亦或是星锑人的入侵……这位没上过学、甚至不怎么认字的黑帮大妈，就是非常单纯的想要统合玻璃岛的地下帮派、带来全新的地下秩序。
“您……居然连这个也能看出来吗。”
灰绿有些敬畏的看向艾华斯：“我早已听闻莫里亚蒂大臣有着恶魔般的邪恶智慧……啊，抱歉。这是在阿瓦隆地下流传的说法……是一种夸赞。”
此言不虚。
作为一名“适应者”，她相当擅长沉默之术。
适应道途的力量与秘密有关，而她从未将这些心底的秘密告诉他人。
“我知道伱在想什么，”艾华斯缓缓说道，“你希望劳合区能够变得不那么混乱，弄的到处都是血与罪恶。你想要整顿劳合区。
“但同时，你又不希望让那些基本都已经犯下罪行、并且没有一技之长的帮派成员们去死或者丢失工作。
“因为你就是从这里长大的。那些劳合社街头巷尾的那些或多或少手里染有些许罪行的‘良民’，都是你的叔叔伯伯。也是陪你长大的邻居。
“你只是想要守护劳合社。或者说的更狭义一点，就是守护劳合区，对吧。”
艾华斯轻声开口道。
而灰绿近乎是惊骇的看着艾华斯。
她的眼中闪烁着近乎臣服的钦佩之光：“是……您说的对。”
灰绿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但她至少没那么癫狂、是可以坐下来谈合作的。
她是一个非常典型的帮派分子——没文化又粗俗、从来不把人命当回事、轻易就会伤害他人、存不住钱又静不下心去挣钱、蔑视法律却又讲义气。
但和其他的帮派分子又有所不同……她清楚的知道这些活计干不长远，早晚会招致祸端。因此她一直在努力将这些帮派分子洗白。
只是可惜，劳合社几乎被高贵之红攥在手心里。她一个人说了是不算的。
因为高贵之红、因为蔷薇十字、因为星锑人不希望劳合社所控制的这些帮派分子能有一个洗白的机会。而她也没有那样的头脑能与他们争斗……因此她只能选择沉默。
蛰伏、伪装、寻找机会。如毒蛇般弹出，一击致命。
——艾华斯其实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杀死了汤米·劳合。
但猜也能猜得出来……作为一个混血巨人，汤米与高贵之红的关系实在离得太近了。而灰绿不希望让劳合社成为外国人手里的工具，更不希望它只是劳合会长攫取材料的消耗品与垫脚石。
或者说得更精确一点，不是劳合社——而是劳合社所控制的那些帮派。
所以在阿瓦隆的首都已经完全被星锑人控制的时候，那些帮派仍然还在抵抗星锑人、远比正规军坚持的时间久得多。就和当时已经化为“鬣狗帮”首领的哈伊娜一样。
她是信不过其他人的。
因为那些人都只会把她所关心的那些底层帮派成员当做耗材来使用。
“……但是，你却希望我来控制劳合社。”
艾华斯轻声说着，伸手摸了摸自己肩膀上的乌鸦，并没有回头去看灰绿：“我可以这样认为吗，灰绿女士——你认为我会给底层帮派一个机会。一个你给不了他们的机会。”
“是，大臣……”
“你猜对了，我可以。”
艾华斯回过头来，看向灰绿。
背靠着办公室的窗户，艾华斯的脸逆着光。但他的瞳孔却微微闪烁着幽深妖异的紫色光辉。
“那你又能……为阿瓦隆付出什么呢？”
艾华斯一字一句慢悠悠的问道。
灰绿却仿佛早就做好了准备，她毫不犹豫的答道：“当然是，彻底改变阿瓦隆陈旧社会的机会！”
“哦？”
在艾华斯好奇的目光注视下，灰绿扬声道：“请让我为您介绍……‘金币’先生！”
她话音落下，便有人在门口敲了敲门。
艾华斯同样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但既然夜魔没有预警，那就说明他并不是敌人。于是在得到艾华斯的应允后，那位“金币先生”便走了进来。
——那是完全出乎艾华斯预料的客人。
完全不该在这个时间段出现在阿瓦隆的贵客，让艾华斯微微睁大了眼睛。
那位先生有着深绿色的皮肤，身高不过常人一半高。
他的表情狰狞、獠牙外露，看上去相当丑陋。还带有着一种危险的狂气，像是那种意气风发的赌徒一般。
但与他的外表不同的是，他身上穿着相当高档的礼服，还带着黑色的圆形礼帽。看上去彬彬有礼，气质冷静而沉着。与他身上那种危险而疯狂的气质完全相反。
一位地精。
他手中正握着一根怀表——那是能够遮蔽气息的超凡物品。
“嘎！嘎！”
艾华斯肩膀上的乌鸦突然发出叫声。
夜魔的声音在艾华斯心底响起：“小心，主人。那是一位第五能级的强者。”
“……没事，我认识他。”
艾华斯在心中回应道。
他盯着那位地精商人，开口问道：“您是……葛朗台先生？”
“真是让人意外，尊敬的莫里亚蒂大臣。”
那位丑陋而疯狂的地精，却发出了与外貌完全不同的、彬彬有礼的沉着声线。那是最为标准的阿瓦隆语，甚至有玻璃岛口音。
要是形容的话，就像是那种在动画中才会出现的、那种优雅冷静的大叔嗓音：“从未离开过阿瓦隆的您，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甚至就连‘灰绿’女士，都不知道我的真名呢。”
“我在海外还是有些朋友的。”
艾华斯模棱两可的答道：“‘贸龙者’葛朗台的名声，我想还是挺大的。”
正如他的称号一般。
这位“葛朗台”，就是游戏中的坐骑与宠物商人。
他一般在南大陆活跃，是一位相当强大的智慧道途超凡者。理性、自私而奸诈，甚至可以说是……富可敌国。
说得好听的点，他所从事的是“远洋生物贸易”。
不客气的说，就是人口贩子。
南大陆的巨魔们，生育能力极强、生命力极为强韧、力量出众，同时智力低下。
因此地精们在南大陆组建了种植园，让巨魔从事劳作。再将驯化完毕的巨魔贩卖到其他国家中，作为奴隶。
巨魔只吃十个人的饭，就能做二十个人的粗重活计，并且还不要工资。
很多拓荒地区都是靠着巨魔进行拓荒的。
艾华斯怀疑这多少沾点三角贸易。
甚至可以说，阿瓦隆之所以没有抢占到拓荒与殖民浪潮的先机，就是因为巨人的影响，让阿瓦隆人极度排外。
无论是巨魔还是地精……只要不是精灵，阿瓦隆人就很排斥。这直接导致了他们无法与有着巨魔这种工具的其他国家竞争。
无论是鸢尾花亦或是星锑人，都会与地精商人打交道。鸢尾花最近在搞一些废除君主制的活动，因此他们那边不能明着贩卖巨魔……但星锑那边是需要大量的粗重劳力、仪式材料、试验品与尸体的。
甚至可以说……星锑的科技能发展的如此之快，与“巨魔”这个种族是脱不了关系的。
而这位葛朗台除了巨魔之外，还会卖一些稀有的东西。
比如说稀有的野生动物、比如说稀有的超凡材料……比如说活着的超凡生物。
他贩卖过爱之道途的“仙女”、当然也卖过月之子。他卖过美之道途的妖精，也卖过威权道途的狮鹫。而他之所以能贩卖的这些东西而没有被人追杀通缉，是因为他并非是靠捕获……而是通过正规途径的“契约”获得了对方的所有权。
或许是帮助对方解决某个难题，比如说救下某个人；或许就是通过赌斗来让对方赌上了自己的自由——虽然在各国法律上未必允许“自己压上自己的自由”，但在超凡领域是允许的。如同超越道途的超凡者也都能自我献祭一般。
与其他的人口贩子不同，葛朗台主打一个流程合法且正规。当资本足够多的情况下，他只需要不断将资源搬来运去、就能让它们不断增值了。而他的资产就是这么多。
而他的贸易这种行为，更像是为了完成自己的“道途任务”、为了升级而进行的娱乐。
而在葛朗台所贩卖的诸多超凡生物中，有一样给他打响了名气。
那就是巨龙。
——是的，他卖过一头自愿出售自己的、货真价实的纯血巨龙。
“您认识我……那真是太好了。”
地精商人缓缓说道，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开门见山的说，我想和您谈个生意。”
“和我？”
艾华斯挑了挑眉头，反问道：“还是说……是和阿瓦隆？”
“都有。”
葛朗台微微一笑，那种沉着冷静的气质让他那丑陋无比的面容、矮小如侏儒般的躯体却有了一种异常的魔性魅力：“先说您最关心的吧——
“伊莎贝尔女王登基……阿瓦隆的排外锁国之策，是否该结束了？”
六千字的二合一章节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