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懂了。”
艾华斯深吸一口气，两只手握住缩在自己怀里的小乌鸦。
他低着头、伸出食指逗弄着鸦头，同时随口说道：“你们给了星锑人大量的订单。而炼金术师们哪见过这种阵仗……他们以为大生意来了，就不断加大招收学徒的规模、不断扩大生产。
“而星锑这一代的国王‘瓦伦丁七世’，最初也没有意识到问题。他盲目加大了国家对炼金术师的赞助，培养大量超凡者成为炼金术师。
“——很快，炼金术师就过载了。因为市场很快饱和了……或者说，你给他们的订单已经饱和了。
“还有源源不断的炼金术师们从学院中毕业，国家要源源不断给这些年轻的炼金术师们输送大量的赞助金。第三能级的炼金术师，一个月就能拿到两百金币的拨款。可是市场已经饱和，于是导致星锑内部的炼金产物开始过剩。
“炼金产物的实验与开发需要大量的投入，但在研究进度相似同行足够多的情况下、很有可能造成研究到一半，就已经有对家生产完毕。于是他们的研究要么是直接报废、要么就被迫只能在不够完善的情况下推送到市场……我猜的不错吧？”
“——您确实无比智慧，大臣。”
葛朗台温和的承认了下来，甚至主动补充道：“货源过多、质量下降，我们一定是要降低收购价的。您应该也明白，这不是我们的错。那是国王陛下太过急躁而犯下的过错，可轮不到我们来补偿。”
“是的，所以你们就收缩了订单规模。”
艾华斯摸着乌鸦，轻声说道：“而这就是一切的导火索。
“炼金术师这一行，只要做不到市场内的头部、基本就是赔钱。越来越多的年轻炼金术师看中这一行的暴利、或主动或被动的投入进来，很快给星锑的财政造成了压力。
“而王立炼金协会在前几十年的暴利中极大提升了地位与影响力。而星锑国王没有威权道途的力量，因此无法强行掌控局面。这让星锑难以取消赞助金制度或者减少拨款……于是他们选择了增加税种，直接导致了税收的增加。
“可即使如此，过多的炼金术师也让材料成本的价格不断提升；大量的低级炼金术师互相挤压市场，导致所有人的收入都在下降。倒闭的炼金工房、失业的炼金术师……他们逐渐变得暴躁。而他们试图降低行业内压力的手段，就是依靠自己的权力来将压力转嫁给提供材料的植物学者们。”
所以，“国王”那边才会不断被炼金协会强行压价。甚至已经压到了根本赚不了钱、乃至于赔钱卖材料的程度。
而他们只能向指定供货商以外的渠道卖货……选择从晋升仪式中带货的“国王”想必不会是一个人，试图走私到海外的也不止他一个。像是这样的人还会有很多。而这会进一步提升炼金产品的成本价。
也正因如此，星锑那边才会通过劳合社的关系、德罗斯特大臣的关系，不断向阿瓦隆内部大量走私炼金产物。
——因为他们那边的货物已经囤积到要发疯了。
地精商会基本上垄断了贸易口岸，哪怕能抢夺航线、也很难在其他国家重新打开市场。而且他们对那些陌生的市场基本一无所知，贸然入行恐怕只会赔钱。
哪怕是在这种情况下，星锑仍然决定从阿瓦隆这边入手、打开西部航线。
这说明他们已经被逼到极限了。
星锑看似强大无比，但他们已经站在了解体的边缘。
他们经不起哪怕一次最微小的战败，所以他们始终不敢真正与鸢尾花战争、反而尽举国之力突然袭击，夺下了阿瓦隆。在拿到阿瓦隆之后，他们又完全不管这片土地……
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就是拿到银龙眷属的“宣称”。
有了这个名义、有了柱神的担保，他们才能接触其他国家、进行贸易。
毕竟跨越海洋的消息很难及时流通，但使徒们却可以在神殿内随意传送。
必须拿到使徒的庇护与认可，星锑人才能主动展开贸易；而他们选择拿下柱神的庇护，大概是为了不被精灵针对与干扰。此外，大概是他们意识到了冕主对阿瓦隆的不满、意识到了这是一个足够好的NTR时机。
而另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们想要的只有阿瓦隆的西部港口。
那并非是玻璃岛——玻璃岛在阿瓦隆的东南角。
所以玻璃岛才会被废弃、变得如此荒凉……艾华斯最初还以为是因为影天司的影响。但如今看来恐怕不完全是如此。
因为星锑人的目光根本就不是玻璃岛！
其根本目的，还是为了解决自己国内的压力。
他们是可以与阿瓦隆合作的，就如同艾玛所提的一样。
在这条世界线中，阿瓦隆如今隐约变得欣欣向荣。艾华斯的影响力极强，大仲裁者梅格也没有被红相杀死。星锑人不敢直接对阿瓦隆发起战争，因此他们选择了合作。
而在原本的世界线中，他们原本也可以这样的——星锑提供货源，阿瓦隆负责消化；阿瓦隆靠着与精灵的良好关系，还可以主动向西组建航线、甚至可以替星锑人打通与教国的贸易通道。
——但星锑为了日后不被阿瓦隆背刺，选择了直接把阿瓦隆推平。
这里固然有阿瓦隆足够弱小、让星锑人觉得有快速取胜的信心的直接原因，但其根本原因在于星锑内部的压力已经快爆了。所以他们才必须冒着得罪冕主的风险，选择这条危险的道路。
因为不做，同样是死。
“他们准备的狮鹫对策，”艾华斯突然开口，“就是那个石像鬼军团吧。”
听到这话，葛朗台第一次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您连……这个都知道吗？”
以他深沉的心思，那或许是故意露出来的表情——毕竟他完全可以将自己的惊讶藏起来。而他选择露出来，这也是一种奉承。
针对傲慢之心的奉承。
艾华斯自然能看清这一切。但他却选择顺着葛朗台，而露出了傲慢的轻笑：“我无所不知。
“比如，我知道伱也有麻烦。你在南部大陆的三个种植园，都遇到了当地武装组织的反抗、最近损失应该不少吧。”
听到艾华斯这话，葛朗台是真惊到了。
因为他还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甚至要求自己的员工们保守秘密——也就是说，艾华斯的眼线甚至可以触及到南方大陆。
实际上，这是葛朗台的声望开启任务。
一伙据说是“从实验室逃脱、因此得到开化”，相对比较聪明的巨魔，试图从种植园中拯救自己那些愚昧的同胞。而实际上，这伙看似在追寻自由的巨魔，是由安息古国的那些“善主”们所赞助的势力。
不过艾华斯肯定不会把这情报交给葛朗台的。
他只是微微一笑，微微抬起手中的乌鸦。
乌鸦红宝石般的瞳孔凝视着葛朗台，让他突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灰绿过于弱小，甚至无法意识到这只乌鸦的异常。
但智慧道途抵达第五能级的葛朗台，却能意识到那“乌鸦”正是如同深渊、如同旋涡一般的深沉黑暗。
“——我都说了，我无所不知。”
艾华斯嘴角微微上扬，低声说出了葛朗台的真名：“葛朗台·死眸……或者说，‘藏于马腹者’。”
听到这里，葛朗台瞳孔骤缩。
他愕然抬起头来，看向那投下阴影的艾华斯，以及艾华斯瞳孔中流动着的、微微发红的幽紫微光。又看了看那他根本看不透、只感觉到恐惧的“乌鸦”。
——葛朗台久违的感受到了恐惧。细密的冷汗从脊背冒出。
是这“乌鸦”告诉他的吗？
……但说实话，艾华斯差不多也就知道这些了。
虽然从论坛上隐约听过一些背景故事，比如说什么小时候因为什么而藏于马腹、顺便治好了瘟疫，却让他变得无比丑陋这样的片段。但艾华斯不太肯定细节绝对正确无误，也不知道前因后果。为了不被拆穿而选择干脆不说，只说自己知道的、绝对准确无误的那些片段。
不必多说。多说多错。
剩余的部分，聪明人会自行脑补的。
“现在，让我们重新开始这个话题吧。”
艾华斯身体后倾，面带似有若无的微笑、心平气和的说道：“开门见山的说……你的诉求是什么？”
与之前一模一样的问题。
但这次，葛朗台老老实实给出了解答。
“……我原本是打算，说服您在阿瓦隆建立地精商会的。”
葛朗台发出低沉的声音，拿出看工艺便知道无比昂贵的手帕擦了擦汗：“但现在看来，想必您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
“我仍然希望阿瓦隆能够开辟通商口岸。阿瓦隆西侧的‘盛夏郡’有着不错的港口，很适合改建成商业城市。
“只要您愿意、只要盛夏郡的港口扩建完毕……我可以拨过来三个商团，提供每年最少八百万吨的货物进出口。当然，如果您不方便的话，这港口也可以我派人来修。”
“那费用呢？”
艾华斯笑呵呵的开口问道，看上去似乎很是忧虑：“阿瓦隆最近的财政不是很好啊。星锑那边可是承诺出资帮我们修建港口和铁路的。”
“您这话说的——既然是我们用，那自然是我们出了。”
葛朗台又擦了擦汗，礼貌而优雅的笑道：“只要您这边的工程文件签下，我即可派人动工。除了盛夏郡的港口之外，劳合港、女王港我们也可以帮忙扩建。我会派遣我的工程队过来，他们中有半数都是超凡者、至多两个月就能完工。”
“但我们阿瓦隆从东到西还是挺长的……中间的货物要占用旧铁路吗？”
艾华斯随口问道。
听到艾华斯问到这里，葛朗台终于能够确定、艾华斯也是想开国的。
——只要你想就行了！
亏点钱什么的……那都不是事。只要阿瓦隆这边能谈下来，亏的钱星锑人那边都得吐回来。
“三条新铁路，”葛朗台伸出三根手指，“从西到东，贯穿所有主要城市。只要有三位以上主教驻守的城市，全部贯通。我来出资，我来找人修。明年夏天就能完工——我们也可以提供星锑最先进的火车头，以成本价销售给阿瓦隆十个车头。”
“二十个吧，”艾华斯劝道，“或者二十五个也行——我们的蒸汽火车实在太慢了，也不好运货。”
“只能十个，也只有十个。”
葛朗台摇了摇头，态度很坚定：“大臣您也可以找炼金术师解析技术嘛。”
“那分期付款可以吗？”
艾华斯笑眯眯的说道：“您也知道，阿瓦隆的财政情况不太好……要是一口气拨款太多，我也未必能谈下来。我们阿瓦隆的决议都是要过圆桌厅的，也不是我与陛下的一言堂。”
“这个好说，您之后找专人来与我谈就好了。直接来找灰绿女士就行。”
葛朗台笑了笑，姑且将这个话题搁置：“毕竟我可不敢离得与艾玛女伯爵太近。说不定眼一闭一睁，那些可爱的小金币就没了。
“不过为了让我们的施工队进来……您还得通过一个允许外族进入阿瓦隆的法律。我的施工团里面还是有不少巨魔的。”
“啊，这是当然。”
艾华斯点了点头，知道这个早晚得过的。
但他还是矜持的说道：“不过这个我得找陛下亲自谈一谈……这毕竟违反了阿瓦隆的传统。”
“哦，对了，大臣——我听说莫里亚蒂家族也是世代经商的，”葛朗台恭敬而礼貌的笑道，“如今阿瓦隆经济不太好……想必经济也会比较紧张吧？”
“嗯……我也不知道呢。毕竟我也不是很关心家族产业。”
艾华斯笑了笑。
这是稀有的实话。
但葛朗台是很难相信的。
他压低声音，比划了一个“六”：“我这边可以用个人名义，为莫里亚蒂财团提供二十年、六百万星锑金币的无息贷款……”
——多少？
艾华斯吓了一跳。
这差不多有阿瓦隆一年军费的一大半了！
而看葛朗台的意思，这似乎是给艾华斯的个人回扣。
直到这时，艾华斯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地位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对钱确实不怎么感兴趣……不过这钱不收白不收，倒也可以帮伊莎贝尔补充一下国库。
于是艾华斯点头许诺：“索菲亚女王的葬礼结束前，我给你一个答复。”
闻言，葛朗台从座椅上起身。
这位第五能级、在世界都非常知名的强者，却无比礼貌而恭敬的向着只有第三能级的艾华斯，行了一个无比标准、也正因如此显得无比滑稽的骑士礼：
“——是，大臣。”
并非是对力量而行礼。
而是对权力而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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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