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催他:“快说快说。”
吴会计被我催得志得意满,掏出一支烟来,向我虚让了一下。我摆摆手推辞掉了。然后他点上,吸了一口,说:“后来啊。咱们程家庄的女人也真是有点多嘴多舌。到处就传那些个风言风语。把千眼井人气得不轻。大伙都想啊,千眼井虽然神神秘秘,邪门歪道,但是一下死了那么多人,元气大伤,咱们怕他们做什么?
“没想到,几天之后,老婆婆率领着那些蛇,浩浩荡荡得来了。那老婆婆全身瘫痪,由一条大蛇架着,就跟歪在轿子上似的。排场当真是不小。
“他们一到千眼井,大伙一见这么多蛇。全都吓得闭门不出。没想到,千眼井人进屋抓人,跟当年鬼子进村似的。把所有人都赶到打谷场上。然后揪出几个造谣最多的女人来。扒光了示众。不仅这样,还打了她们的鞭子。最残忍的是,她居然找了几条蛇,盘到那几个女人身上……哎,不说也罢,这种有违天理的事,也只有老婆婆这种心狠手辣的人做得出来了。”
我问他:“难道你们没有报警?任由他们撒野?”
吴会计说:“怎么没有报警?镇上的民兵都过来了。但是谁也不敢管。老婆婆身子不能动,可是当真可怕,歪在那条大蛇上一声大喝:‘挡我千眼井者,死!’她这句话喊出来,谁也不敢怀疑。前几天千眼井人的谣言还没散去。大伙全都吓得要命。那些民兵有的人拿着枪,但是谁也不敢开枪,都后悔来了这么一趟。大伙看睁睁看着那几个女人叫得鬼哭狼嚎,被扔在地上。然后老婆婆等人耀武扬威一番而去。
“从此以后,千眼井威名远播。十里八乡谁也不敢惹。那些民兵啊,警察啊,一听到老婆婆的名号都得打哆嗦。幸好千眼井人自视甚高,什么违法犯罪的事也都不做。否则,真是为祸一方了。”
我说:“你们也太差劲了。就这么点事,就把你们镇住了?”
吴会计苦笑了一声:“你是没看见老婆婆大喝那一声时候的神色,当真是人间的阎王爷。我们也曾经向上头反映过。但是上边给出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村民之间和为贵。你们互相找找自身原因,握手言和最好,不要把这事闹大。”
我说:“然后你们就这样忍气吞声到现在?”
吴会计说:“那还能怎么办?后来再有了事,人家民兵一听千眼井附近,干脆就不来了。后来甚至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千眼井这一片,能不管,最好别管。所以,千眼井人一夜之间消失,根本没造成多大影响。那些人把守住千眼井,守住就守住呗,狗咬狗的事,咱们不参与。”
我点点头:“你们还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明哲保身的高手。”
吴会计笑了,也不知道是得意还是无奈:“身在官场,这点眼力劲都没有怎么行?”
我这时候发现。这吴会计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讨厌。可能我经历了这么一系列的事,在村子里的地位着实不低了。或许千眼井虽然倒了,但是牌子依然响亮。我这个半吊子千眼井女婿也能镇住不少人了?这事儿可真逗。
这些人都是欺上媚下的主儿,有什么好说的,我早把他们看透了。
我正在这乱纷纷得想着。拖拉机猛地撞在什么东西上,车斗半掀起来,把我和吴会计一下甩到地上了。
我在地上滚了几滚,两腿疼的要命。
我来不及爬起来,嘴里大骂:“麻痹的,我这腿看来是好不了了。”
吴会计在地上也唉声叹气:“我都这么大岁数了。我说小三子,你这拖拉机怎么开的?”
开拖拉机的是吴会计的侄子。那小三子赶紧把吴会计扶起来:“叔,对不住啊叔,你老讲的太吸引人了,我给听入迷了,没看清道儿。”
小三子让我和吴会计活动了活动胳膊腿,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于是把我们装到车上,又往镇上开了。
到了镇上之后,我们告别了小三子的拖拉机,换了去市里火车站的汽车。到了火车站才知道原来去北京的火车一天只有一趟,而且最早的一趟也在明天下午。并且,没有票。
吴会计是见过世面的人,他对卖票窗口的大姐说,我们是程家庄党支部的,去北京有公务,怎么能没有票呢?大姐眼皮都没有抬,说,下一位。
后面的人群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吴会计很尴尬的往旁边错了错,奋力挤出这群人的包围圈,很快就又围上来几个人,问:哥俩要去北京?
吴会计自豪的抬起头说,是呀,去考察考察。这些人太没规矩了,这是拖党的后腿,给党的脸上抹黑呐……
没等他继续定罪,那几个人中看似为首的一个人拿出两张票,面无表情的晃了晃,没有吴会计期待的崇拜,或者羡慕。
那人说,一眼看出来老哥就是有身份的人,这票一般人我都不卖给他。最后,吴会计用高出票面价格两倍的钱买了这两张票。第二天终于挤上了去北京的火车。
我这一路上就和吴会计山南海北的砍呐。你别说,这小老头还挺机灵,村里的事没有他不知道的,件件说的神乎其神。
这样颠簸了一大天。晚上的时候我们终于到北京了。
吴会计请客。用村里的钱下的馆子。薄皮大馅韭菜饺子。我俩吃了二斤。
然后挺着大肚子找旅馆。你说巧不巧。这次我们住的,偏偏就是上次那个旅馆。
旅馆的服务员居然还认识我。给我和吴会计开了两间房,然后悄悄拉了我一把:“大兄弟,你不会是拉皮条的吧?上次你也是领来一个老头,然后这老头就把个大闺女弄走了。现在又来一个……”
我知道她说的是柴教授和杨念魂。我也不解释,问她:“怎么?你对今天这老头有意思?”
那服务员低着头说:“他?他有房吗?”
我瞪了瞪眼,打死也想不到是这么个回答,于是我说:“有啊,在我们村有三间大瓦房。”
服务员瞪了我一眼:“呸!我才二十多岁,怎么肯跟他好!”然后踩着高跟鞋,咯噔咯噔走了。
晚上的时候,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总觉得下面有东西在敲我的床板。
我总是忍不住掀开毯子,探下头去看。但是床下什么也没有。
我知道,我是在想阿花了。其实,何止阿花。我还在想念桃花。还有八婶,还有青龙。
我躺在床上,一直到半夜鼠毒发作过了才睡着。
第二天早上,吴会计又把我叫起来。我俩还是去了饺子馆,照样的一人一斤。
饺子馆的小二热情洋溢。估计我们这种活宝也不常见。
吃完了饭,吴会计对我说:“大力,咱俩在北京城可是两眼一抹黑呐。这人,怎么找?”
我想了想,别担心,跟着我来吧。我轻车熟路得在路边找了辆车。对司机说:“去最近的墓地。”
这话把吴会计吓得不轻:“大力,你这是干嘛?咱们可没什么仇吧。”
我说:“您老别担心。不是要害你。我有个朋友住坟地里。”
吴会计问:“看坟的?”
我说:“不是,他在坟下边住着。”
我看见出租车的反视镜里边,吴会计的脸都白了。
但是我也懒得和他解释,有的事,你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把他拉到地方溜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