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 六十一 她的家 II

高法依格站在亮着灯光的小木屋外,此时此刻就像一个游荡的亡灵。

距离布莱登几千里之外的中土世界一隅——她回家了。

天上挂着一轮苍白的月亮,斑驳的树影落在小屋的院墙上,一齐摇动,树欲静而风不止,发出令人胆寒的沙沙声。小屋像是一个鬼影下的堡垒,一个人影独自安守在在屋内,静默地等待。

——雾尼。

她知道他在等她,因为不知道她会不会回来,甚至是不含任何目的性的等待,一天又一天。她已经对他的生活习惯了如指掌,这个时候,肯定又是在翻看他那本大书吧?

糟糕的心情让她产生了一种破坏性的冲动,她此时此刻很想冲进屋内,打破这样的宁静……是什么阻住了她?

她有一点胆怯。

看见明塔的小家的那一刻,她如今脑海中所有关于“家”的联想,都指向了这里。

这是她的家吗?

严格来讲,或许称作“疗养院”更加合适。她不无冷酷地想到。

她在不久前突然发现,原来从蒙德兹去世那天开始,她一直生着一场病。和雾尼一起生活的十年太过幸福,以至于让她几乎忘记了,在这个像“家”一样的地方,她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感觉不到痛。xuqi.org 海豹小说网

雾尼就像是她的麻药,这些年来,她一直刻意忽略,可耻地逃避着蒙德兹已经离开的事实。只有在深夜无法自拔地重复陷入十年前的梦魇,每当那个时候,他总是守在她身边,轻抚她颤抖的肩膀,再慢慢吻去她的眼泪。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病什么时候能好,不过有雾尼的话,好像也没有那么难熬了。

“我总觉得孤独。”有一天晚上,他们紧贴在壁炉边烤火时,她觉得自己出现了一些症状,忍不住对着麻药本人倾诉。

摇椅承受着他们两个人的重量,雾尼用毯子把她紧紧地裹起来,双臂在毯子之外,再压紧一层,他用一边脸贴着她的,两个人的脸都被炉火烤的干燥而温暖,她还感觉到了他的一层短短的胡茬,有点扎,但不觉得讨厌。

这些触感来自他身上,长长久久地缓解着她的病痛。

他听见她的话,低声道:“我也是。”

等来的不是温柔的劝慰,谁知她反而感到心满意足。

“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或者,”她懒洋洋地打个哈欠,“‘有我在,你永远不用感到孤独’——这种话?”

她就是故意找茬。

“有人这么跟你说吗?”

“没有。”

“嗯,如果有的话,估计早被你打死了。”

“……”

“开个玩笑,”他笑起来,哄她,她听见他的声音从胸腔里沉沉地发出来,“要是你的孤独那么简单就被化解了,不是显得你很没用吗?”

“……”她从鼻子里轻哼一声——她确实是那么想的。

心口不一,她着实有点无病呻吟——简直像挖个坑给他跳一样!

“当然,我不是说世界上没有那样的人。只是我觉得,任何人,都不应该在苦主面前不经许可展露那样的傲慢。”他不无严谨地说。

“所以你显得没用也可以?”

“谁说的,”他悠闲地反驳,高法依格以为他的异议在“没用”,谁知在“显得”,“我本来就很没用。”

“……”虽然应该习惯的,但他的反应仍然时不时叫她惊讶——她从没见过像他一样懂得示弱的男人,也很懂……撒娇。

“我就和你病的一样重,”麻药本人大言不惭,说的差点连她也信了,用侧脸轻轻蹭着她,让她想到了他的本体乌鸦,正想笑时,听他在耳边叹气一样轻语:“……救救我吧。”

他简直太会讨好她。都说良药苦口,他却甜的要命。又有许多夜里,她做了有关蒙德兹的梦,突然惊醒,身上遗留着坠入深渊的被抛弃的恐惧。

他给她一个沉默的拥抱,不需要他说什么的时候,他就什么也不说。

也有时候。

“为什么?”她哽咽着,也不知道在问谁,不自觉间眼泪就流了下来。

她还是想不通,常常陷入一种自我折磨的怪圈里。她在与蒙德玆分别时假装大度,却在以后的十年里翻来覆去地设问。

——如果真的爱她,怎么会舍得离开她呢?

他永远懂得什么时候应该开口,就比如那个时候吧。

“你想去看看他吗?”他认真地问,“我们可以去冥界。如果你想的话。”

“不。”她擦干泪痕,干脆回答。

她在逞强,他也没有勉强。

“去往冥界的亡灵,不会记得生前的事情。”他没有放弃,“我们可以远远地看他一眼,没关系的。”

“不要。”但她委屈的眼泪出卖了她,“那岂不是很好?我看他本来就不想记得我。”

他永远知道她什么时候口是心非,比如那时候。他头一次露出那样的强硬,执意带她到了冥界。

她又一次见到了蒙德兹,一连几天偷窥他死后的生活。冥界居民们的生活简朴而充实,其时正齐心协力,修建地面上一座名叫“镜城”的城市。

就像雾尼说的,他已经不记得生前的事情了,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感到欣慰——至少他也没有和他从前的亲人在一起。她唾弃自己这个想法曾有一刻让她感到开心,真的。

人间的小老头到了冥界,没想到魂力还挺厉害,一举成了一只工程小队头领一样的人物,与巨人和精灵称兄道弟,闲暇时分,他喝一种粗制滥造的“冥酒”,颇有分寸地维持在一种飘飘然的愉快状态就满足了。他在苦练精灵语,几乎同时也在学一种巨人的乐器……说实话水平惨不忍睹,但奈何有一群捧场的朋友们。

她为他的现状感到开心——这一次的开心则持续了很长时间。

本来只是想远远观望不去打扰来着,直到有一天蒙德玆试图生火,半天打不燃火石干着急之时——雾尼恰巧不在身边,她终于忍不住露了面。

“老头儿,我教你。”

对方目露惊讶——就像看着任何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

“看好了,”她抽出魔杖,指着那火堆,不由分说,“熊熊烈火!”

一捧火焰突然出现,蹿的老高,映在蒙德兹的眼里。

他和他的朋友们围着火堆像一群孩子一样手舞足蹈。简直就像从来没看见过火一样。

过了一会——

“热,太热了……”

冥界本来就热,谁知他们一开始只是在打赌——据说冥界生不起来火……是不是真的?

高法依格无意中为蒙德兹赢得了一大杯冥酒的赌注。

“你叫什么名字?”

虽然不知道她是谁,不妨碍蒙德兹待她亲热,一大杯冰镇冥酒送到她手上。

“我叫阿依。”她低下头去,眼睛一酸。

“谢谢你啊,阿依!”他爽朗地笑着,也不清楚自己为何对一个陌生人有这样的亲近,忍不住伸手拍拍她的肩膀,“‘熊熊烈火’——对吗?我记住了,嘿!”

他好像知道她要哭了,所以又滑稽地练习几次,试图逗笑这个陌生的姑娘。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她突然抬起通红的眼睛问他。

他始料未及,手上的施法打断,“哧”的一声扑灭。

他挠挠头,自然觉得这样的问题很奇怪,他的精灵朋友们凑到他耳边窃窃私语——怀疑高法依格是代表海拉在做民意调查。

虽然收到了很多反馈的亟待改善的民意,蒙德玆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她只是在问他。思索再三,他还是回答:“嗯,这就是我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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