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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梅瑟莫将那枚戒指藏了多久。

风声慢慢止息,花海停止摇曳,鸢紫的暮色染上苍穹。小小的黄金树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照亮了他手中的戒指。

和宽大的手掌比起来,那金色的戒指显得十分小巧,如同某种脆弱的初生之物,需要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

她怔在原地,一时忘了回应。

梅瑟莫的脸色渐渐灰败下去,苍白的手指变得僵硬,如同定格的枯枝,无望地朝着水源的方向延伸。

红发的半神似是忘了呼吸,也不再需要呼吸。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动,仿佛想将自己之前愚蠢的话语吞回去,嚼碎了重新咽下去。

她终于开口:“不给我戴上吗?”

梅瑟莫没有立刻反应过来,依然一动不动。

带翼蛇开始拼命咬他的穗子,将金色的穗子衔在嘴巴里反复碾咬。

“戒指。”她再次说,“不给我戴上吗?”

她朝他伸出手,这举动仿佛打破了某种无声的咒语,梅瑟莫向前一步,单膝跪地执起她的手。苍白的指尖微微颤抖着,他将金色的戒指戴到她左手的无名指上,一直推到指根处。

梅瑟莫的神情如同身处梦中,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事情会进行得如此顺利。

他将吻落到她的无名指上,嘴唇紧紧贴着她的手指,迫切地想获得某种确据。

“莱拉。”

高大的半神抓着她的手,温热微颤的呼吸填满了她的指缝。

她问他:“戴上这个戒指,意味着你以后就是我的了吗?”

呼吸声陷在喉咙中一顿,好半晌,红发的半神才慢慢抬起头,蛇一般的竖瞳敛着奇异的幽光。

“……是。”他嗓音低哑。

“你以后也是……我的。”

说到这里时,梅瑟莫握着她的手无意识微微一紧,呼吸声变得贪婪起来。但他似乎怕自己伤到她,强忍着情绪松开了力道。

以前的人们相信左手的无名指和心脏相连,因此将戒指戴在无名指上能让爱意直达心脏。

她确实觉得自己心脏发烫,从戴上那枚戒指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口就一直好烫。

她忍不住搂住梅瑟莫的脖子,高大的半神微微一僵。

带翼蛇缠上来,将两人紧紧拥在一起。它们似乎尤其高兴,不断吐着信子。

松开手后,她转身看向那棵小小的黄金树。

“我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但我会努力的。”

她郑重补充:“我一定会好好待他的。”

风声拂过,周围的花海窸窣摇曳着,声音细碎而柔和。

暮色向夜色过渡,月亮在天空中大如银盘。她和梅瑟莫回去时,在下山的路上遇到了在巫者村周边巡逻的骑士。

那全副武装的守卫骑着高头大马朝两人走来,沉默地递给她一个东西,然后又沉默无声地走了。

她打开手掌,一块不知道从哪里掰下来的黄金,沉甸甸地在她手里闪耀着光芒。

回到幽影城后,城里的士兵骑士和幽灵同样给她献上了贺礼。那些礼物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主要还是以黄金的饰品居多。

幽影地各处的要塞送来的贺礼到的晚一些。厚实的熊皮,珍贵的香膏,深海的珍珠,还有各种奇花异草,那些东西全部都送到了她的房间里,一箱一箱的垒在一起。

希德说,按照习俗,在举行婚礼仪式之前,两人不能见面。

希德又说,这习俗对梅瑟莫大人过于不友好,做个样子就行了,反正不遵照习俗也没人敢说什么,把她的房间空出来装贺礼即可。

幽影城最近忙碌了起来,死气沉沉的城池虽然还是那副黑漆漆的样子,氛围却悄然产生了变化。

宴会厅要装饰,庭院要打理。废弃的荒屋要除尘,被封多年的窗户需要重新通风。还有堆满走廊的长枪和剑戟,这些尖利的兵器通通都要换一个地方摆放。

幽影城以黑色为主色调,装饰物以黄金为主。希德带她看过会场,饱经岁月风霜的宴会厅实在是搞不出华美明丽的风格,因此只能尽力往庄严隆重的方向调整。

希德忧心忡忡,觉得幽影城过于压抑,根本不适合办婚礼。她倒是很喜欢,光是想象一下全副武装的士兵和骑士,阴气森森地给城主举办婚礼的模样都会笑出来。

梅瑟莫军的军徽肯定是要挂起来的。墨底的军旗绣着金色的徽章,在大厅尽头从高高的天花板垂落下来。

说不定会搞出行刑的氛围,她心里这么想着,又忍不住笑了。

她一笑,帮她佩戴头饰的幽灵侍女就会好奇地停下动作。

今天只是试穿婚纱。她坐在宽敞的长椅上,任黑色的幽灵侍女闪闪发光地簇拥在她身旁,细致地将她的长发编成辫子,繁复地在脑后盘起,然后小心翼翼地给她戴上金色叶片编织的头冠。

婚礼当天的捧花会从巫者村采摘。今天虽然不是正式的仪式,她怀里还是抱着一束花。紫色的、橙色的、白色的花,热热闹闹地簇拥在一起,隐隐氲着小黄金树的微光。

新娘的头纱是烈焰般的红,长裙是初雪般无垢的白。希德替幽影城的裁缝问她,关于裙上的刺绣,她可有什么喜欢的花纹。

她想了一会儿。

“青蓝海岸的那些花叫什么?”

希德没有立刻回答。寝殿内忽然安静下来。她循着众人的视线看过去,正好看到猩红的高大身影在门边停下脚步。

她忽然脸热起来,知晓刚才的话肯定让他听去了。但转念一想,她喜欢青蓝海岸那些花的原因,怕不是早就众所周知。

念及此,她敛起不好意思的情绪,抬起头。

周围的人不知何时都退了下去,独留二人在寝殿里对望。

梅瑟莫凝固在原地的时间有些长。绕在他身上的带翼蛇彼此对视一眼,露出智慧的眼神。

她被他那么看着,刚刚消退下去的热意又涌了上来。

“……有什么事吗?”

高大的半神如梦初醒。

他开口:“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空气里的热意还在攀升。带翼蛇的眼神变得更加慈祥。

梅瑟莫在她面前停了下来。他似乎很想碰碰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苍白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好像在触碰什么易碎的珍品。麻酥酥的感觉像细小的电流,沿着被他抚摸的地方游走开来,她忍不住微微阖上眼帘,仰头问他:

“……会很奇怪吗?”

“不会。”梅瑟莫的声音低下去,“很适合你。”

一开始只是浅尝辄止的吻,轻轻触碰一下就很快分离。

但渐渐的,他似是觉得不够,呼吸声逐渐变得黏腻急促。

“……莱拉。”梅瑟莫发出喟叹,喃喃着她的名字。

他亲吻她的颈窝,像咬住猎物的蛇,贪婪地品尝着她的味道。

“我的,”低哑的嗓音染着病态的颤意,“我的莱拉。”

她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回事,脑内名为理智的那根线绷断得特别快。

梅瑟莫将她压到长椅上,高大的半神将她笼罩在身下的阴影里。她攀着他宽厚的肩背,手指穿过烈焰般猩红的发丝,断断续续地溢出啜泣般的声音。

他像一条饿极了的蛇,连她口中的声音也觉得甜美不已。

梅瑟莫的吻今天又深又重,和平时的小心翼翼相比,明显带着更多掠夺的成分。她开始觉得有些头晕,视野漫上奇怪的黑斑,苍白宽大的手没入层层叠叠的裙摆,她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哽咽,腰颤抖起来。

“嗯……唔……梅……梅瑟莫……”

空气里的凉意袭上胸口,他喉咙微动,俯下身去。

她无意识张开口,但一转头,就看到了落地镜里的自己,双目湿润、脸颊绯红,凌乱的鬓发散落在颊侧,被巨大的蛇缠在长椅上的模样。

只一眼,她就像被烫到了一般,飞快转回头。

她揪住梅瑟莫的斗篷,从喉咙里挤出声音:“这里不行。”

但他不让她逃跑。他吻着她的喉咙,用安抚哄慰的语气说:

“本来就是会在这里。”

新婚夜,按照习俗是要在躺椅上度过的。

“但是……”她说,“但是镜子……”

梅瑟莫嗓音喑哑:“看着我就好。”

“莱拉。”他的声音像蛇,金色的竖瞳也像蛇。抚摸着她的手,像冰凉光滑的蛇鳞滑过皮肤,“看着我。”

他是幽影城城主的装扮,戴着头盔穿着铠甲,猩红的斗篷像燃烧的烈焰,金属的护臂冰冷坚硬,是他平时端坐在王座上的模样。

那张阴郁俊美的脸,笼罩在翼蛇头盔的阴影里。金色的竖瞳燃烧着奇异的神色。他将戒指戴到她手上时也曾露出这幅表情,仿佛之前一直苦苦压抑的某些东西终于松脱禁制,从黑暗中显出端倪。

窸窸窣窣的声音如同蛇鳞游动,梅瑟莫捧住她的脸,鼻息颤抖着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那是忍耐了许久的人,终于得到解脱时发出的叹息。

“别动。”

她恍惚地想起,他在圣战期间是军团的主帅,是角人口中屠城的暴君。

躺椅吱吱呀呀地响到了晚上。

昏暗的寝殿内,蜡烛无风自燃。弥漫的熏香无法掩盖空气里的味道,反而让周围的景色显得更加颓靡。

躺椅上散落着被碾碎的花瓣,带翼蛇窝在她颈间,像藤蔓一样攀在她身上。她的头冠早就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地面一片狼藉。

她迷迷糊糊醒来时,正好听见咔哒一声细响,梅瑟莫往她手臂上套了什么东西。金色的蛇形臂钏冰冰凉凉,纹丝合缝地咬在一起,初步端详时根本看不出暗扣在哪。

梅瑟莫吻了吻她的脸颊,低声告诉她这个臂钏和手镯的功用相似,能保护她免受他人的精神搅扰。

归根结底,这都是她的灵魂不太稳定的缘故。

但是这样就没问题了。

梅瑟莫抚上她无名指的戒指,用拇指摩挲着那金丝编织的圆环。

“只是几天的时间而已。”

他亲亲她的手指,几缕猩红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滑落鼻尖,高大的半神舒展阴郁紧蹙的眉,神情近乎虔诚。

距离婚礼只剩下几天了。

黑色的幽灵侍女帮她涂抹香膏,希德站在她身后,小声嘀咕梅瑟莫大人这次有点过于心急了。

好在她体质特殊,不然婚礼可能都得推迟几天。

她坐在镜前,可能是被室内的鲜花吸引,一只小小的蝴蝶从阳台飞进来,绕着周围的屏风飞舞了一圈。

那蝴蝶色泽黑红,翅膀的颜色如同被火烧过的焦炭。它悠悠然地飞进来,落到一束鲜花上停住不动了。

幽影城正门的方向传来喧哗,城门隆隆升起。黑甲的骑士快马加鞭,带着消息一路畅通无阻。

周围的侍女停下动作,火焰骑士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边。那是护卫的姿态。

“怎么了?”开口询问希德时,她发现原本停在花瓣上的蝴蝶似是受到惊扰,张开翅膀飞走了。

外面是雾蒙蒙的阴天,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

信使带来消息,有神人来到了幽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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