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芥退休后的第二天,果然去阮樱的工厂上班了。不少渔民都认识她,自觉把张芥看着老领导。阮樱如虎添翼一样,石塘村的工厂就交给张芥负责,她则忙着建设新厂房,开发新产品,回家还要看铁蛋,整个人比叶淳光还要忙。
兰雅提醒她:“你爸好多天都没来看铁蛋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阮樱还抱着铁蛋,认真一想,还真是。
“他也没去工厂帮忙,也没来家里。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这么一想,登时坐立不安。
吴生福,给她的是百分百的父爱。
虽然晚到了十七年,不过,那并不是他的错。
阮樱把铁蛋交给兰雅:“妈,我过去看看。”
兰雅一愣:“这是你第一次进吴家,不能空手去。还有吴老太太,你也没去看过人家。她可是你正儿八经的奶奶。”
阮樱皱眉:“这些人情往来太麻烦了。吴家要是能装个电话就好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回头我让王浩给他申请安装一台电话。”
她瞄了眼厨房:“妈,家里也没什么好带的。都是吃的。”
兰雅:“让王浩拉一车海带、紫菜、虾皮、蛤蜊和生蚝也带一些,让你爸爸给家里人分一分吃了。”
“家里还有几瓶白酒,还有你从省城买来的红葡萄酒,带过去让他们尝尝鲜。”
“你给我买的那几匹布料,都给吴老太太带着。”
“家里还有两棵老人参,都给她老人家带过去。”
阮樱噘嘴:“妈,那是给你买的。为了给你挑花色,我可是跑了好几个百货商场。那人参是给您补身体的。”
兰雅教训她:“老太太给了你金手镯。做人不能忘本。吴家亏待了你,你不能亏待吴家。你是小辈。”
“再说了,现在多少人盯着你,就等着找你的茬儿。你还不抓紧机会好好表现?”
阮樱有些不耐烦:“这些人可真烦,自己不努力干活,还想要钱。看了人家挣到钱还眼红,背地里说小话。就连张婶,他们都盯着呢。”
兰雅说:“别人怎么想我们管不了。不过,我们也不能给他们机会,让他们抓住把柄。所以,这次,你就做给那些眼红的人看看,让他们自惭形秽。”
阮樱点头:“那行吧。以后我还得找个公关,专门负责工厂的形象问题。”
王浩没多久就到了。他开着小货车,停在门口等阮樱上车。
铁蛋听到动静,老早迈着小短腿出了大门,支棱着胳膊让王浩抱。
王浩下车:“你小子,也想跟着去看你姥爷?这得问你妈同不同意。我说了不算。”
阮樱说:“铁蛋,在家里等你爸爸下班,妈妈有事。”
铁蛋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像会说话,委屈地看着阮樱。
阮樱平时陪他的时间不多,只有晚上陪他睡觉。白天不是在厂房就是在滩涂那边查验成果。
王浩说:“铁蛋,你爸爸回家了看不到你,会揍你屁股。”
铁蛋立刻怂了,小短腿一蹬下了地,爽快地让兰雅抱。
阮樱笑得不行:“就是害怕他爹。”
王浩也笑:“师长那气魄,没几个人不怕。”
车子一路开,到了镇上。阮樱不认识路,王浩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吴家。
吴家的地理位置不错,闹中取静,在大街第二排。
面积不小,两排院子平行,一东一西。东边是吴老太太和大儿子吴有福的家,西边是小儿子吴生福的家。
阮樱想了想,还是让王浩先去叫西边吴生福的门。
“有人吗?家里有人吗?吴叔在家吗?”
拍了几下,里头没人来开门,也没啥动静。倒是东边院子的大门开了,吴有福就站在门口:“我弟弟不在家,你们是谁?”
这年头能开小货车的人不多。
这是大伯父。
长大倒是很富态,圆盘脸,有些胖,慈眉善目,两眼含笑地看着王浩。
阮樱立刻下车:“大伯。”
吴有福一愣。
“姑娘,你是……?”
这姑娘穿着非常朴素,脚上一双黑布鞋。
肤色非常好,白里透红,两眼柔和发亮。
气质颇佳,有一股读书人的样子。
她叫自己大伯,神态非常自然。
阮樱笑了笑:“大伯,我是阮樱。”
王浩也说:“吴伯,这是我们阮厂长。”
吴有福一拍脑门:“哎哟,进来,赶紧进来。”
他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特别客气。
阮樱轻轻一笑:“大伯,奶奶在家吗?我来看看她老人家。一直就想过来,奈何俗事缠身,分身乏术。二来也没混好,没脸来见她老人家。希望奶奶和大伯父不要怪罪我。”
这话说得太漂亮了。
吴有福哈哈一笑,微微弯腰:“都是一家人,就你太讲究。说什么没混好。你已经是我们老吴家的骄傲,给我们老吴家长脸。我和你奶奶还想着你没空过来,我们就过去看看你。”
“听说你生了个儿子,你奶奶都给他准备好了礼物,就想挑个好日子,给他送过去。”
王浩心里冷笑。
得,比我们阮厂长还会说话。
阮樱回头看了看王浩:“我进去看看奶奶,你把车子卸一下。”
“是,厂长。”
吴有福快步带着阮樱进了后院,“娘,你看看是谁来了?”
那嗓音里有掩盖不住的得意。
阮樱也没细看这套院子,她倒是想进西院看看。
看看吴生福的家。
也是自己的家。
吴老太太的房间比较昏暗,还挂着棉布帘子,似乎害怕进风。
阮樱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阮樱,进来。”
阮樱的心奇异地起了涟漪。
这是她奶奶。
亲生的奶奶。
有一道斩不断的血缘关系。
吴有福一手挡着布帘,一手招呼阮樱进去。
阮樱一咬牙,进去了。
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太,端坐在床边的太师椅上。
头发往后梳,挽成一个发髻。
穿着老式的盘扣大褂子,裤腿裹紧,竟然还缠着脚。
她眼神似乎不太好,借着昏暗的光线,眯着眼打量阮樱。
阮樱大大方方让她看:“奶奶,我来看您老人家。”
屋子里一股子中药味儿。
“奶奶,您在喝中药?”
老太太终于“唔”了一声。
“坐吧。”
吴有福送了茶进来:“娘,阮樱这孩子,送了满满一货车东西过来。我叫孩子们帮着搬。阮樱,你们先说话。”
阮樱清脆地说:“大伯,您辛苦。”
吴有福高兴得浑身乱颤:“这孩子可真讲究。我高兴着呢。”
吴老太太似乎笑了笑:“你有心了。”
阮樱其实和吴老太太没什么好说的。二十多年了,奶奶一直是个名词一样的存在。现在突然见面,有些尴尬。
吴老太太低声咳嗽起来。
阮樱给她递水,老太太喝了一口:“行啦,知道老吴家是你的根儿,这就行了。”
她指了指床头柜:“打开。”
阮樱依言开了箱子,回头看吴老太太。
吴老太太枯瘦的脸上挤出来一丝笑容:“小盒子里头,是你爹小时候的长命锁,小金手镯子,都给你儿子做见面礼吧。”
阮樱拿出来那个小盒子,打开一看,金光闪闪的一套小手镯,还有个小铃铛,特别好看。
她心里有些软。
这个老太太,虽然势利,不过对自己不错。又是金手镯,又是斗彩大碗,现在还有金手镯和长命锁。
说起来,是自己心胸狭窄了。总是记恨自己被换了的事。
那事儿是陈香做的,老太太毫不知情。
老太太也是受害者。
吴天出事后,老太太就把吴天给送到监狱去。
这个老太太,心胸比自己宽。
格局比自己大。
她阮樱,应该向老太太学习。
她盖上盒子:“谢谢奶奶。”
她心里特别感谢兰雅,幸亏听了兰雅的话,没空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