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有福抱着几匹绸缎进来:“娘,看看,这是阮樱特意给您买的。您摸摸,我们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好的料子了。”
阮樱把绸缎接过去放在老太太床上,扯开其中一匹深蓝色暗花的绸缎让吴老太太看:“奶奶,这匹做套上衣,和您特别搭配。看看,多气派的老太太,咱们镇上谁都没您有气派。”
老太太粗糙的手摸着丝绸,眼睛似乎有些湿润。仿佛透过这丝绸,看到了几十年前老吴家的荣光。
“好料子,几十年前我穿过这样的丝绸。苏州产的两面锦。”
“多少年了,老吴家没落了。我都忘了丝绸是什么样了。没想到,老了老了,快入土的人了,还能摸到这滑溜溜的料子。”
她竟然哭了。
一行老泪,顺着鸡皮一样的脸滑落。
吴有福赶紧劝:“娘,这有啥好哭的。这不老吴家出了个阮樱,有出息,给咱们老吴家争光。您得高兴。”
阮樱心头一软。这老太太啊,怀念过去的好时光呢。
“奶奶,不哭,我还给您带了人参,补一补身子。”
吴有福两眼都放光了。
还有人参。
老太太哭了两声,擦干泪:“好孩子,你是个好孩子。”
“你大伯父下面的孩子都不争气,你以后多帮衬着点儿。家里成分不好,你大堂哥和你二堂哥都没正经工作,都在镇上给人家打短工。他们收入不高,家里有些困难。”
阮樱明白,老太太的东西都是文物,不舍得卖,也不敢卖。家里都是城镇户口,没有几亩地。
吴生福说过,他年轻时候的工资养了吴有福一大家子人,现在吴生福把工资都给了自己,那么吴有福和吴老太太就没什么钱养家了。
想到那个大金镯子,阮樱打心眼里佩服吴老太太的。
在这个吃饭都成问题的年代,那个金镯子可以让一大家人撑好多年。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老太太格局大得很。
吴老太太知道自己是个大学生,还嫁了个军官,一定不会不管老吴家。这眼光可谓毒辣。
她掏出来一个钱包,把里面的现金都抽出来,厚厚的一叠,都是十元大钞,放在老太太床头柜上:“奶奶,我来得急,没给孩子们带礼物。这些钱,您就替我给他们几个,买些好吃的。”
老太太点头:“好,我替他们谢谢你这个当姑姑的。”
“你爸爸是个好的,就你那个妈,陈香,不靠谱。”
“不过,事情已经过去。我们啊,得往前看,忘掉不好的,想着那些好的,知道不?”
这番话,竟然有开导劝诫的味道。
阮樱问:“谢谢奶奶,我知道了。我爸呢?”
老太太撇嘴:“陈香生病了。你爸在医院里陪她呢。”
阮樱一愣:“什么病?”
“不知道,突然吃不下饭,吐血。你爸连夜把她送到镇上的医院去,到现在还没回家。”
阮樱立刻站起来:“奶奶,我这就过去看看。”
“奶奶,过几天我再来看您。”
吴老太太也有些累,点头:“去吧。”
吴有福送阮樱走后,重新回到吴老太太房间里,看了看钱包。
“娘,有三百多块钱呢。阮樱出手好大方。”
吴老太太半闭着眼睛:“是个靠得住丫头。以后跟她搞好关系,你的儿子孙子就都有依靠了。”
吴有福点头:“当初您给她金手镯的时候,我还不舍得。现在想想,还是娘的眼光好。”
吴老太太说:“钱总有花光的时候。只要人靠得住,就能长长久久。”
阮樱上了车,让王浩直接开到镇上的医院去。
这家医院很小,非常简陋。住院部只有两排平房,走廊上摆满了单人床,上面躺着病人,家属就坐在床尾巴,味道非常难闻。
阮樱不免皱眉。
镇子的医院也太落后了些。
难怪病人们都去基地医院看病。
她看到一个苍老的身影,佝偻着背,就那么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床腿假寐。
几天没见,就老了这么多。
后脑勺的头发,肉眼可见的白了。嘴角耷拉着,往日红润的气色都没了。
“爸。”
阮樱很心疼。
吴生福睁开眼:“阿樱,你怎么来了?”
床上的人动了动,扭脸看过来。
她四十多岁的模样,齐耳短发。不过,有不少白头发。
皮肤光滑,眼角并没有鱼尾纹,额头上也没有抬头纹。
可以看得出来,这人这辈子没操过什么心,顺风顺水的。
就是眼睛不太亮,有些苍老疲倦。
阮樱停住脚步,不往前走了。
这是陈香。
是她的亲生母亲。
对于陈香,她只有恨,连陌生人都不如。这个人,从没给过她母爱,反而让她体会到了这世道的恶劣。
可没有她,自己也不会来到这世上,不会遇到叶淳光,不会有铁蛋,不会有兰雅。
她心里五味杂陈。
吴生福手撑着地面站起来,身子还晃了晃。阮樱赶紧过去扶住他:“爸,你几天没睡了。瞧你这脸色,蜡黄。是不是还没吃饭?”
吴生福陪了个笑脸:“没事儿。前两天你侄儿侄女过来替我。我还是回家睡了一觉的。铁蛋还好吧?”
阮樱心头一软:“爸,走,我带你出去吃顿饭。这里让王浩盯着。”
吴生福连连摆手:“不成,这哪里好意思?”
阮樱连拖带拉,把吴生福给弄走了。
陈香气的拍床板:“不孝的东西,简直白生了她。”
“有钱有啥用?不孝顺,天打雷劈。”
旁边的几个家属凑过来:“这谁啊?看着很有钱的样子。你为啥说她不孝顺?”
“不对啊,我看这丫头对你男人挺好,咋就不理你?”
陈香刚要开口,王浩却抢先开口:“各位婶婶,你们还不知道吧?这位,就是躺在床上这位,生了女儿不要,直接换了人家的男孩,养人家的儿子。”
“现在她养的儿子不争气,偷东西进了监狱,她还想倒打一耙,让女儿尽孝。”
“这个女儿在别人家里受尽虐待的时候,你咋不说她不孝顺?”
“你一天都没养过她,还想做美梦?”
“我呸。”
周围的几个家属哗然。
“还有这事儿?”
“喂,我听说过,原来那人是你啊?报应,报应。活该你吐血。”
“刚才那丫头一看就是好姑娘,大大方方的,和气得很。我就说人家对她爹那么好,怎么就对当妈的这么差?原来如此啊。”
陈香气得脸色煞白,却又说不出话来。只好往后一躺,扯被子蒙住脑袋。
阮樱也没走远,只在医院外面的小店里要了两碗肉丝面,两个人一人一碗。
“爸,陈香是什么病?”
吴生福是真饿了,他挑了一筷子面条吃下去,连着喝了好几口高汤后才开口:“这边的医生说是很严重的病,不过他们医疗水平有限,让我们转院。”
“我还在犹豫,是去基地医院,还是去省城的大医院。去基地医院呢,对淳光,对你的影响都不好。去省城的医院,很远,要花不少钱。”
阮樱没说话。
吴生福是个合格的好父亲,老婆生病了,还要替女儿女婿考虑。
就是为了吴生福,她也得好好处理陈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