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瑾舒一觉睡醒,榻边整整齐齐放着套新衣衫,一看便知是母亲的绣活。
她比了比换上,针脚细密,棉絮厚软透着暖意。
杏黄的颜色,与天边斜阳余晖渐渐融为一体。
她起身去寻母亲,还未进正厅中,已然闻见了饭菜香气。
“母亲,嫂嫂。”
叶夫人拉了孩子到自己身边坐下,新衣衫不够合身,腰身处稍稍宽大了些。
瑜安带回的行囊她已一一收拾过,此刻问道:“平安符里的铜钱呢?”
“铜钱……”叶瑾舒没料到母亲会一下问起此事,颇快反应道,“铜钱,二哥去剿匪,我借与他了。”
原是在二小子那里。
叶夫人微不可察地松口气,点了点她的脑门:“这是你自己的宝贝,好生收着,不可离身。”
“孩儿知道了。”叶瑾舒答应着,心中却纳罕,儿时母亲提起铜钱为大师所赠,不可轻易示于人。如今她已长成,怎么母亲反而愈发看重?
天色暗下来,屋中点起了烛火。
“父亲和王爷,还未议完事?”叶瑾舒忍不住问了一句。
少夫人章氏笑道:“瑜安若是饿了,不如先用盏汤羹垫垫?”
她说着便要吩咐人去取,叶瑾舒忙道:“不急不急,嫂嫂莫动。”
兄长与嫂嫂前岁完婚,婚约是父亲与章副将自小为他们定下的。zusi.org 狐狸小说网
嫂嫂四个月的身孕小腹已然微微隆起,这是叶家孙辈的第一个孩子,阖家盼望。
章氏今日着了件妃色的宽大衣裙,五六成新,温婉清丽,透着将为人母的宁静的喜悦。
她们二人陪母亲叙着闲话,叶瑾舒本有些忐忑,怕母亲问起为何齐帝许她回徐州探视。她早早想好了借口,好在母亲只谈到她和二哥在北齐的近况,并未起疑。
“可换回过女儿装?”
叶瑾舒犹豫一会儿,避重就轻道:“已向齐帝请过罪,因在工部任职,还是男装好些。”
她同兄长的官位家中是知晓的,这一年她一直在京郊督修水利。
“夫人,大公子已回府,先回了院中更衣。”
叶夫人点点头,对叶瑾舒道:“时候不早了,你去书房唤一唤人。省得他们议起事来忘了时辰。”
“我去么?”
“自然。咱们府上可是你与王爷最相熟。”
叶瑾舒遵命,去往书房的路上,迎面正巧遇上换了便服的长兄。
“大哥。”她浅浅一礼。
叶璋和点头,素来端肃严正的叶家长子,见到久别的小妹也难得露出几分笑来。
长兄的模样肖似年轻时的祖父,父亲驻军在外时,都是兄长执掌叶家。
“瑜安去何处?”
叶瑾舒依言答:“去寻父亲和靖平王。母亲和嫂嫂在前厅,兄长先去罢。”
“好。”
叶府一共三进院落,许久未回来,叶瑾舒不至于路生。只不过比了比,发觉自家走来好似还没有长庆宫大。
……
书房内,桌案上的茶水已凉透。
史书工笔,元狩九年,顾氏一族谋逆,武威将军叶平钧亲率兵三千平叛。
顾氏一百三十二口,尽皆伏诛,尸首由叶大将军一一点清。
顾家覆灭,此后,大梁边防再无顾叶二族携手退敌的佳话。
所有人都对这段往事讳莫如深。
昔年朝中定下顾氏逆案时,疑点重重,边关守将为顾老将军作保者无数,民间百姓更是自发请愿,求还顾家一个清白。
一时间民怨沸腾,朝中弹压无果。是叶平钧叶将军领圣上旨意亲往青州捉拿顾氏一族,方止了边境无休无止的声浪。
边地百姓陷入静默。叶将军忠心日月可鉴,他对帝王命令的臣服,让这桩逆案无形中变为板上钉钉。
不过数日,此案盖棺定论,顾氏一族满门赐死。
“长皓,终是,终是我对你不住。”
无人知晓,禁宫中十三道金牌连发叶府。叶府同样一门老幼,君令如山,不得违抗。
他未亲自挥刀向顾氏一族,所作所为却与屠戮无异。
沉默良久,顾昱淮道:“玥安的身份,为何不能早些告诉我?”
叶平钧苦笑:“无凭无据,不敢妄言。”
沉重的往事压于心头,从未有一刻忘怀。
他救不了恩师,保不了至交好友,只能拼死护住顾氏一点血脉。
当年三子夭亡,夫人大义,愿行此偷梁换柱之策,换出了与三子年岁相仿的瑜安。为保这孩子平安,他和夫人毁去了一切痕迹,早已无半分证据留存。
普天之下知道瑜安真实身世的,除了已经过世的嬷嬷,只有他们夫妇二人。
空口无凭,以长皓今时今日的地位,贸然相认如何叫他相信,更有挟恩图报之嫌。
这桩旧事,唯有长皓起了疑心自己来问,方可确认瑜安的身份。
“瑜安许多脾性未改,我想,相处之下,你总能看出些端倪。”
他有心让瑜安多与靖平王府亲近,才会在信中再三提及。
叶平钧没有为自己多言半句:“瑜安这孩子于工部任职,在齐都过得可好?”
“她……”
“将军,三公子在外头。”
尽管领受了北齐招安,叶府上下对家主的称呼依旧是将军,而非侯爷。
叶瑾舒入内见过礼,说明了来意。
“到用饭的时辰了,王爷不如一同前去?”
来者是客,她看来时,顾昱淮没有办法拒绝。
饭桌上,叶夫人有心,提早吩咐厨房准备了几道从前靖平王爱吃的膳食。
只是光阴荏苒,也不知他是否换了胃口。
顾昱淮沉默用饭,看着坐在双亲身旁自如的玥安,眉梢眼角都是轻松与安心,是在疼爱中长大的孩子。
他想起书房内的问话。
“准备何时告诉她?”
玥安的身世,叶兄道由他自行告知。
顾家嫡小姐,顾玥安。
可他心中亦没有答案。
阖族尽灭,双亲含冤而亡,那般惨烈的身世,他该如何向玥安诉说。
……
又是一年除夕佳节,皇城之中烟火繁盛。
萧询负手立于高台上,烟花绚丽,尤胜往昔。
她若在,大约会很喜欢罢。
烟花绮丽转瞬即逝,次第绽放间,唯有残月高悬夜空。
“回罢。”
萧询失了赏景的兴致,如惯例一般回宫安歇。
漫天烟火,御苑中冷冷清清。
一架秋千随风而晃动,已许久不见自己的主人。
“陛下,我想在宫中也扎一架秋千。”
那日从靖平王府回来,女子巧笑倩兮。
他对她无有不应。
如今,秋千周遭花已落尽。
只待有新春。
寝殿中搁着一盘未尽的棋局。
萧询忽而想,让她次次都赢又有何妨。
只要她还在自己身边。
她会回来的。
……
“嘭——”
花筒绽放,点缀了边关萧索的冬夜。
两国止戈,今岁的新年,父亲无需再驻于边防。时隔五年之久,在家中用了一餐团圆饭。
唯一遗憾的是,二哥不在身边。
父亲和母亲立于檐下笑着相望,长兄护着嫂嫂立得稍远些,若是二哥在必定能陪自己好好玩一玩。
焰火冲天而去,火树银花般绚烂。
家中的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