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土匪(四)

杜云停说完这句话,头发都卷完了。他本不是这样的草,但今日看过这楼中姑娘如此作风,却又不得不担忧——这些女子都这般热情,他靠什么才能吸引的了书生?

他摸着自己那张脸,自认是极平凡的,全然没有大哥二哥的阳刚威武,少不得说在其它方面多下些工夫。

三当家小声说:“有吗?”

老鸨犹豫道:“有自然是有的……”

只是她有点摸不准,那位大人到底是不是想让这小公子看到这些。

她左思右想,觉着让小公子热情些总是不会有错的,谁能拒绝送上门来的宴席。于是神神秘秘将人带到房中去,偷偷从柜子里用布包裹着一小摞小册子递给他,言明这都是秘术。

杜云停接过来,草叶子都快被烫熟了。他尽量自如地说:“我……我就拿着随意看看……”

老鸨:“嗨,这有什么——您尽情看。”

杜云停看她表情并不像是怀疑,这才放下了心,将那小册子都藏进袖子,匆匆忙忙下楼。他自认藏得挺严实,只是与二当家说话时,神情多少有些不自然,催促道:“二哥,咱们走罢。”

郎二瞥他一眼,却是不紧不慢道:“走走走……”

说是走,脚仍旧紧紧贴在地面上不动。杜云停生怕他看出来,干脆自己上手,将他向巷子那头拽,“二哥,莫要再看了……”

郎二摸摸鼻子,方才跟着他步伐往外走。只是一面走,一面不由得觉着好笑。

那么鼓鼓囊囊一大团,袖子都飘不起来了。

是觉得藏进袖子里他就发现不了么,这傻草。

二当家带着哥哥独有的纵容想,看来我三弟也到了收定情信物的时候了……

杜云停往常来城中,多带着斗笠。今日也不知这城中是为何,人极多,两边都涌动着人头。倒有各家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今儿都走于街上,拿扇子遮着脸,又拿花又提篮子,羞怯不胜的模样。

杜云停没见过,郎二却是眼熟的,顺口就说:“这是这一朝的花神节。”

杜云停:“花神节?”

每年花神节,却都更像是让青年男女们彼此相看的相亲会。各家年龄正当的姑娘小伙儿都走出来,彼此虽不能搭话,但眉目传个情递个意,却是无人会管的。他们彼此交换着眼神,小心翼翼互相看,也有姑娘立在临街的楼上,瞧见心仪的人,便拿着手中花儿扔下去。

三当家这一回不曾带斗笠,一张脸又是俊又是秀气,白生生的,从头到脚都透着股子不染凡尘的味道。本朝人审美尤其爱这种,各色花枝儿很快就打着旋儿往下落,将小含羞草猝不及防砸了个正着。

杜云停茫然地把那一朵花接了,脸色一点点变得铁青:“……”

郎二还没意识到不对,道:“给了你便收。这是人家姑娘看你好看——”

一句话没说完,就听三当家愤愤道:“太不矜持了!”

二当家:“……?”

三当家:“把花这种东西……”

花这种用来授粉的东西随便扔!

实在是太不矜持了,吓坏他了!

小含羞草生气道:“怎么能这样呢?我不碰别的草的这个部位的,我不是那种草!”

二当家:“……”

二当家终于明白他在说什么了。

是了,在旁人眼里头是花,在杜云停眼里头却是和人□□三尺差不多。

这么一想,漫天飞的都是人那部分……

他也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杜云停瞧着她们那模样,更害怕,“二哥,我们快些走吧。”

这群人,好像是疯魔了。

郎二神情一言难尽,“……好。”

杜云停拿着花枝,小心地不碰到花瓣,把那朵花轻轻一掷——花打着旋儿,准确无误地又落回那姑娘篮子里。

台上姑娘莫名其妙拿起来,神情也相当茫然:“……”

这是怎么?

怎么花神节上,扔出去的花还带退货的?

杜云停把花扔回去,闷着头就往前赶。走了没两步,忽的听见前头有动静,且不算是什么小动静。他抬头望去,蓦地从人堆中间辨认出了个挺熟悉的身影。

那月白袍的书生端正雅致,正被簇拥于人群之中,花不要钱似的往下落,几乎不曾把他埋了。

小含羞草脚步一顿,就在这处停住了。

郎二也停住脚步,仍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为何不走了?”

他迟疑了会儿,将弟弟眼睛遮上,“你是不是看不得人扔花?”

小含羞草将他手扯下来,肃容道:“胡说。”

他寻摸了半日也寻不出别的借口,只得结结巴巴道:“我就是……我就是来看看热闹。”

旁的不说,这一处是当真热闹。书生都要被人群淹没,许多人围着他,尤其是那些家中有女儿待出阁的更为热情,试图与他搭话。

“先生……”

“先生,我家中尚有小女——”www.九九^九)xs(.co^m

“先生今年何时上京?我自备几杯薄酒为先生洗尘。”

……

郎二看了两眼,也明白了,“这便是顾黎吧?”

小含羞草眼睛猛地转过来看他,不知是不是二当家的错觉,他三弟这会儿眼睛都格外亮,“顾黎?”

郎二说:“是。听人说学问很高,只是还不曾上京赶考,若是今年去了,金榜题名自然是不成问题的,说不定还能拿个前三甲回来。”

小含羞草听不懂这些,只问:“很厉害?”

郎二说:“厉害。”

他给他三弟形容有多厉害,“就咱们山上主簿,那都不是进士,就是个老童生。”

三当家登时肃然起敬。

他们山上主簿年纪挺大,一手字写得也好,整日里之乎者也,在杜云停看来,着实是厉害的不行。

然而先生却比这位还要厉害许多,当真是超乎他想象的。

他心中微微感叹,却瞧见那书生似乎也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遥遥地回过头来,与他对望。隔着中间繁杂吵嚷的人群,杜云停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他略深的眉眼,登时觉着心跳乱了下,忙将目光移开了。

书生似是轻轻笑了声,也将眼神收回去。

杜云停在原地望着,看着这小媳妇大姑娘都给他的书生扔花,心里头有点儿发痒,又有点儿急躁。

别人的花,怎么能乱往书生身上扔呢?

三当家有些纠结。他在扔与不扔之间想了许久,最终清了清喉咙,小声说:“二哥……”

郎二:“嗯?怎么?”

“二哥,你先等等我,”杜云停说,“我——我去买个糖葫芦。”

郎二有些诧异,道:“你想吃糖葫芦?那何须你去,二哥去就行。”

他三弟秀秀气气一棵草,别再被挤坏了。

杜云停忙说:“行!”

管不得是谁去,他如今更想独自一个人先呆一会儿。

郎二拿好自己的钱袋,往人群那边的糖葫芦摊处走去。三当家踮起脚,瞧见二哥的头慢慢消失在人堆里了,这才做贼一样往袖子里摸了摸,摸了半天,摸出一朵浅紫的小花儿来。

花瓣是圆的,小小的,毛毛的,簇拥着,像极柔软的一个毛球。他拿着那花,面上又开始泛红,最终摸摸自己袖子里头的画册子,一咬牙,像是下定了什么了不得的决心——

他一扬手,将那花远远地冲着书生扔了出去。

这么小一朵花,其实并不显眼。混杂在那些香的不得了的花里头,更显得单薄柔弱。朝着书生扔过去的花实在太多了,几乎都顺着他衣服扑簌簌向下掉,小含羞草还是头一回做这种事,又有些不熟,上手一扔就知道不好。

他居然给扔歪了!

他情不自禁哎呀了一声,忙向前挤,想将自己那一朵费了不少功力才开出来的小花捡回来——谁知就在此时,书生忽然一伸手,准确将那一朵淡紫色的小花接住了。

花瓣半点都不曾折损,稳稳地落在了他手心里。

三当家松了一口气,又觉得不好意思,微微咬着牙。

没事……没事。

反正书生也不会知道是他扔的。

他心中这样安慰着,却看书生眉眼淡淡噙着笑,将其它花瓣都拂开至一边,却只在手中反复把玩那一朵花。花瓣被一片片地抚摸过去,花心也被他指尖微微触碰,看得杜云停浑身都开始不自在,隐约想起,自己在不久前于花楼中,好像也是被人这样环抱着不紧不慢玩-弄的。

再看书生,还要剥开那花瓣——

他不自觉颤了颤,自天灵盖向下麻了一片,却是再也看不下去,头发几乎能打结。眼圈一片通红,瞧着几乎要哭了。

不能玩的!那、那怎么能玩呢?

他是将花扔了出去,可那不过是因着不想让书生身上都是别的草的花儿……也不是让书生这样拿着玩的啊!

书生看着他这模样,却轻笑了声,不再当着他面反复把玩那一朵紫色的小花,只捏着花茎,将花轻轻向袖中一放。

三当家松了口气,拿袖子给自己扇着风,这才探头去看他二哥的行踪。

书生远远望着他,唇角笑意更深。

——收下了。

你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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