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就是这样。”诺曼男爵难掩绝望地道,“一开始只是小面积的皮肤略微凸起,我以为是得了什么皮肤病,没想到……尊敬的施法者先生,我需要您的帮助。”  “还真是稀罕啊!”杨秋眼睛发亮地盯着悲催的男爵。  克拉克队长连忙咳了一声提醒杨秋注意人家的心情:“杨先生,您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吗,是否有解决的办法呢?”  杨秋略微收敛住把眼前的男爵当成奇珍看待的态度,微笑着点头:“寄生于人类或动物体表,以生物的血肉塑形的魔物,在象牙塔的魔物典中确实有相关记载。”  就是没见过活着的寄主出于礼貌,这句话杨秋省略掉了。  诺曼男爵顿时升起了希望:“施法者先生,我这样的情况还有救吗?”  杨秋思索了下,道:“通常而言,次元魔界的魔物来到物质世界有两种途径,一是通过不稳定的时空裂痕或恶魔召唤法阵,这是大部分中高级魔物来到物质位面的唯一路径。二,是强大的大恶魔将自身的部分力量投映到物质世界,影响某一魔力富集区域、让分~身成型,又或是掠夺物质世界诞生的本土生物躯壳缩短分~身成型时间。”  这个物质世界的魔力确实称得上充沛,但和次元魔界的魔力饱和度依然没法比,即使是魔力富集、又频发不稳定时空裂痕的塔兰坦荒原,也只能诞生中低级魔物,高等魔物并不多。  领主级的大恶魔,本体穿过时空裂痕的风险是很大的,即使要来物质位面,也只能投射分~身。  “诺曼男爵的情况,属于后一种。”杨秋竖起一根手指,“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当是在千年之前,有只强大的大恶魔将一部分力量投映到我们的世界,寄生于一只小羊上。只是刚投射过来的大恶魔十分弱小,寄生需要较长的周期,这只小羊的羊皮被制成羊皮纸打断了第一轮寄生过程。”  “接下来,这卷羊皮纸落到了某个索克里船员手上,又因沉船被埋葬在大海里,直到机缘巧合辗转到男爵手中。”  诺曼男爵听到“大恶魔”这个词儿时,整个人已经瘫在了椅子里……  施法者在描述用词上是很讲究的,大恶魔这个词儿不会轻易使用换句话说,他完蛋了!  “也无需绝望,尊敬的男爵。”杨秋微笑着道,“你得到那卷羊皮纸超过三年而未被寄生魔物夺走性命,而借走你部分血肉成型的这只寄生恶魔智慧不存,只剩本能,这只有一种可能……等待寄生机会的千年里,那只大恶魔的本体已经死在某个次元魔界了。”  次元魔界那种混乱之地,千年的时光里连魔王都能换几个,更别提领主级的大恶魔。  诺曼男爵捂着胸口大喘气,后怕与庆幸交织,痛苦地恳求:“请拯救我这个幸运的倒霉蛋,尊敬的施法者的先生,我愿意用我能承担的所有来感谢您!”  杨秋的微笑更加亲切,只要愿意付钱,就什么都好说。  巫妖恩维那个孤僻的家伙能学会接单子做生意,都是受他影响之故他才是那个最热心于助人为乐的黑魔法师!  要不是中间跟烈阳教会搞出大仇恨来,他早就攒够建法师塔的钱了!罗威尔的感想  第二百五十一章  诺曼男爵家的封地在摩西港只听这封地位置, 就能知道他们家穷不了。  诺曼男爵家的经济状况确实算不错,但要说多阔气嘛,其实也有限……四代男主人里面出了三个文青, 精力都用来“醉心于艺术”了, 自然没多少心思去经营家业。  哪怕诺曼男爵十分有付钱买命的诚意, 也只能含蓄地用“我愿意用我能承担的所有来感谢您”这种有保留的用词,就已经很能说明他们家的经济现状了。  当然了, 毕竟是延续了十几代人的贵族之家, 家底是摆在哪的,说经济上并不特别宽裕是横向比较而言, 对标的是摩西港那些同样经营了十几代人、有封地有产业的老牌贵族, 要跟因纳得立的男爵比较, 诺曼家还是得算富裕的。  诺曼男爵临时筹集并带到因纳得立来,并打算用来支付给金币教会的救命酬金,是一千二百金币。  抵得上中产人家不吃不喝积攒五年的收入,抵得上威斯特姆原来每年总农税的四分之一……够买上一辆肯亚帝国最新推出的魔法气动车, 在任何国家的王都大街上开着跑都不会丢人那种。  这份诚意, 杨秋确实地感受到了。  既然诺曼男爵如此有诚意, 杨秋当然也不是会故意拖拉的人, 当场就跟男爵约定好到城主府“驱魔”的时间,转过脸,立马给蹲在威斯特姆当宅男的罗威尔修士去了个电话, 请他来保证驱魔过程中男爵的性命安全……  驱除个寄生在人类体表上的无智慧魔物对杨秋来说不算啥, 作业难度比自己架设活人用的正版传送阵还低。  真正的难点在于,要保证寄主在驱魔过程中不会被本能反抗的魔物吸成人干;而论及限制魔物反抗烈度, 再没有比高级神官更合适的了。  其实请李吉恩主教协助也不是不行, 但是吧, 杨秋不太愿意把诺曼男爵的“诚意”跟人家平分……还是不谈钱的罗威尔修士靠谱。  给杨秋“冷处理”了好一阵子的罗威尔修士,接到电话后,沉默了半分钟。  “罗威尔?”杨秋在电话里问。  “我会来的。”罗威尔面无表情回了一句,挂断电话。  苦修士脱下外套挂到衣帽架上,往院子里走了几步:“沃尔顿?”  受俘的烈阳教团团长本哈姆沃尔顿,一边甩着手上的泥,一边大步过来:“在,修士。”  接替瓦格纳皮特、为罗威尔修士当了三个月管家兼园丁兼厨子兼男仆兼周围邻居的万能工的沃尔顿,现在已经很有劳动人民的形状……大冷天里只穿了件套头衫,袖子卷到手肘处,双手和厚底靴上全是泥巴,裤子上还沾着些泥点儿。  瓦格纳在的时候总是被罗威尔修士打发去街坊邻居家帮忙,沃尔顿来了也是差不多的命他才刚帮邻居家修补漏水的地窖回来。  “明天我们进城去,你去镇政厅借辆马车。”罗威尔吩咐道。  “好的修士。”沃尔顿到庭院一角的水龙头处洗了手,进屋拿了外套披上,脚步匆匆出了门。  换下沾了不少泥的鞋子、把外出的常服换成家居服,如往日那样坐到烧着煤块的暖炉边时,罗威尔顺手从墙边的书架上拿了本书出来。  这本雷克斯邮给他的《金x梅》,罗威尔修士从头到尾、反复阅读了好几遍。  翻开书页,视线落到看过数次的文字上,罗威尔修士轻轻吐了口气。  这本能靠着手抄本在华夏国流传了几百年的民间白话文小说,确实很有它独到的魅力,那种藏在香~艳~刺~激和市井文化皮下精辟入里的对人性最直白的呈现,和白描式的笔触间那看似凉薄实则悲悯的对受压迫者不着痕迹的怜悯,对能解读到文章深意的大龄文青而言,有着直击灵魂的震撼。  文中的人物越是在生活这件事面前丑陋不堪,阅读的人就越是难忍心痛。  一个正常人,究竟能被生活逼到哪个地步,置身事外的读者,若是易地而处是否能有别的选择,是否能比文中人物活得更“体面”,是带着悲悯之心来解读这本经典小说的人,很难不去思考的事。  思考到这一步,阅读者若是有较高的社会地位、若是有较高的眼界和理想,便很难不更深入地思考下一个问题:是什么让生活这件事对挣扎的底层变得如此艰难?究竟要什么样的社会,才能避免文中的悲剧?  智慧族群的文化是共通的,跨越次元的人类文明也有许多共通处,《金x梅》世界中,恶人得志、鱼肉乡里,妇女靠着唯一的原始资本、以抢夺某个男人的宠爱来争取生存资源,底层互相倾辗你死我活……在这个世界,也能找到同样的对标物。  罗威尔修士在反复阅读《金》的过程中,脑子里总是浮现他所知的,他生活了三百年之久的故乡什加公国流传或是不曾流传过的奇闻轶事。  越是联系现实,罗威尔修士越是能感觉到内心惶恐。  《金》中的人物,似乎都能看到什加公国女性的影子。  杀夫的恶妇,卑微的女人,为讨好男人不择手段、不顾尊严、不计体面。  罗威尔修士没听说过“旧社会把人变成鬼”这句话,但他从《金》中看到了……生活把女人变成鬼。  封建时代的华夏文人不见得会为了女性权益而呼吁呐喊,但他们在自艾自怜自身命运时,会本能地把自己比作妇人,以这种最用力的方式来表达自身不幸。  类似的“文化”,在这个世界也是有的……不得志的名人创作的、以女人为主角的歌剧,多多少少都有自身的影子在里面。  罗威尔并不是要靠着创作女性悲剧来感怀自身的不得志者,他是繁荣教会的高级神官,是繁荣圣地排序靠前的黑袍苦修士,但……他也从未感觉到过,明明所有人都知道妇人被压迫得更狠,却没有人去改变这种现实,是不是不太对劲。  直到他阅读到《金》这本来自异界的典籍,直到他亲眼看到接任威斯特姆领主的塔特尔乔在亡灵镇长的影响下为妇人权益发声。  罗威尔修士始终蹲在威斯特姆没动,并不是真的跟杨秋闹了这么久的别扭,而是,身为保守派、一直在内心深处不认同杨秋任由亡灵们大刀阔斧地改变威斯特姆社会形态的苦修士,在震惊一直摆在他眼皮底下却被他忽略的事实之余,一面心情复杂地暗暗惭愧,一面默默观察着威斯特姆的变化。  杨秋的邀请电话打过来前,罗威尔修士刚从镇外的修路工地回来。  威斯特姆前几天刚下过一场小雪,外面的天气很寒冷,但这并不能阻挡人们参加工作换取报酬的热情。  罗威尔修士往修路工地跑了有一阵子了,这段时间里,他看到了很多勤劳的农夫和镇民顶着严寒用劳动换取食物和薪水,也看到了许多在工地上忙碌的女人。  有周边乡下的农妇,也有镇上的妇人。  她们和男人干一样的活,用手推车运送挖出来的泥巴石块,扛着锄头铲子挖路基,站在冰冷的泥水里拉着石碾喊着号子夯实地面。  女人不像男人那么有力气,做同样的体力劳动时,她们会显得比男人更狼狈,她们得用力蹲下~身、涨红了脸、狰狞了五官,才能把男人不太费力就能推动的大石块从路基里推出来。  破碎那些大块的岩石时,她们扛锤子的动作比男人难看得多,每砸一下都得用尽全身力气,一点儿也不雅观。  但为了薪水,和两顿份量管够、多的还能带回家的工地水饺,女人们一点儿也不愿意放弃会让她们又狼狈又难看的重体力活,比男人还要更拼命更努力地工作。  管理工地的人,也没有嫌弃她们完成同样的工程面要比男人更多耗费一些时间,只要能完成划定的工作量,所有人都能公平地领到报酬。  罗威尔修士观察了好段时间这些一点儿也不符合他脑子里固有印象的威斯特姆女人们,越是观察,他就越是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被动摇。  镇政厅推行的许多政策罗威尔本人其实都是不赞同的,比如亡灵镇长坚持让当过妓~女、男~妓的年轻人担任文员。  但结果是,这些出身和经历都不太好的文员,确实地完成了份内工作,并不比那些出身更清白、受教育程度更高的好人家子女差多少甚至因他们的出身确实不太好的缘故,他们更愿意投入更高的专注力来投入工作,来完成分配给他们的任务。  镇中大道整改,男女工同招,罗威尔修士虽然表面上什么也没说,心里面也是不以为然的,他认为男人和女人放在一块儿工作容易出问题,会拖慢镇中大道的整改进程。  但镇中大道偏偏就按时完工了,那些利用前会所、前妓~院建筑改出来的工厂车间,在进入冬天前就陆续迁入机器、接上电力,开始生产。  现在,这条男女工同时上岗的修路工程,罗威尔心里面已经不太敢暗自反对了,只当个安静如鸡的旁观者。  持续观察的大半个月里,罗威尔没有看到这些没什么文化、更谈不上素质的人闹出太大的矛盾来,也没有看见哪一天的计划工程量因工人的缘故而拖慢。  安静地当个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乱猜测的旁观者,让罗威尔隐约地看出了一些东西。  不是男人和女人放在一块儿就会搞出不伦关系或对立立场,人们究竟能发挥出什么样的行动力,其实全看组织者如何安排。  组织者不贪心,不为工人安排无法完成的工作量、不靠克扣工人自利;不偏颇,为一部分人发放完整薪水,而另一部分人拿不到别让工人为了薪水上的不平等内部产生矛盾,是不是男女放在一起,根本就不是问题。  人群也从来不会因为性别而割裂,女人与女人、男人与男人个体之间的差异,远比女人和男人之间更大男女群体内都有懒惰的人和勤劳的人,按性别分人群是再蠢不过的事。  观察的结果,结合罗威尔修士在《金》中读到的感悟,让罗威尔修士渐渐认识到了……杨一直明明白白摆出来给他看,但他却坚持不肯承认的事实:  杨和他的亡灵们,鄙夷当下拿巴伦大陆各国的制度,是有原因的。  莱茵王国也好,罗威尔修士认为大环境上要优越于莱茵王国的什加公国也罢,都会有意限制一部分人(女人、位卑者)的能力,把她们(他们)圈在特定的范围内不许越界,反过来责怪妇人们(位卑者)做不成事。  亡灵们没有这种限制特定人群展现才能、又去嫌弃特定人群无用的成见,这样的它们反而更能发掘人类社会潜力,表现出比人类的执政官更优秀的才能。  这样的现实让罗威尔修士多少有些难堪,可他也必须承认……他无法反感亡灵们推进的社会改革,他知道在亡灵们促成的环境里,《金》这本异界小说和他在漫长的岁月中听过看过的悲剧,会少很多,很多。以恶为序  第二百五十二章  罗威尔修士搭乘镇政厅借的马车进入因纳得立城时, 是接到杨秋电话的第二天清晨。  一进城门,罗威尔修士便发觉这座城市相比数月前他被迫冒充雷克斯前来时,变化了很多。  最明显的一点, 从西城门进城、到穿到小半个西城区和南城区外围街道这段路上, 看不到蜷缩成一团的乞丐, 看不到集聚在街头等活干的、脏兮兮的半大小子,也看不到总是成群结队活动的帮派份子。  就连那种每个城市都随处可见的、在巷子口摆个木箱子坐在地上等待客人的擦鞋少年, 都看不到几个。  马车从南城区转向中城区时, 罗威尔修士注意到有结伴出行的妇人从巷子里走出来,一边聊天, 一边走向玛丽街市集。  罗威尔修士隔着车窗沉默地盯着那几个呵着气、大清早出门买菜的妇人, 直到车子转上小桥, 再也看不到她们的身影。  苦修士的神色,变得十分复杂。  亡灵们接手统治这座城市,确实让这座城市变得更好了……连本地妇人都敢在清早路人不多的时候走小巷子抄近道了。  而亡灵们让这座城市变得安全的“秘密”,其实罗威尔也十分清楚。  无非就是扫除声色场所, 把靠不法行业盈利的经营者和所有关系人, 嫖~客、赌鬼、盘剥小商户及市民最狠的市警司、撞到枪口上的帮派份子全抓到威斯特姆去修铁路;又把无业青年收编起来组织工作, 半大孩子收进免费学校识字, 无家可归的街头流浪汉收到环保局里去干力所能及的劳动。  从根本上打掉治安隐患,街头便自然而然安全起来了。  因纳得立市政厅甚至没有去专门去针对被所有的城市治安官视为最大~麻烦的街头帮派灰色产业一扫而空断绝帮派财源,无业青年半大孩子和无家可归者都有正事可干, 断绝了街头帮派的人力来源, 即使有某个帮派运气好、主要成员全没被抓去修路,也失去了继续在街头横行的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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