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醋记下

吃醋记(下)

屋外有两棵大榕树,一只黄鹂站在枝头呀呀地唱着歌,院子里桃红柳绿,彩鲤翻腾,处处透着江南独有的风韵。

“事情查清楚了?”

“差不多了,这是杭州知府哈努达勾结副布政使刘恒达的罪证,里面清楚地列明了所有往来的明细条款和其他佐证,另,还有嘉兴、淮阴……一干官员涉案其中。奴才还查到,福建等地的官员和哈努达等人会互通书信,似乎还和倭寇外匪有所往来。”一名面容普通的男子恭敬地回报道。

“福建……闽南地区民风不同中原,外匪……”胤礽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又低头看了一下摊开在桌面上的简易地图,冷笑道:“看来是开放港口惹的祸了。想趁火打劫捞好处?这里还是我大清的领域呢,真不要脸!”人家英国海盗打劫西班牙商船好歹都会等到公海才动手,这个领居可有趣了,遮羞布也不用一下,就这么直剌剌地上门讨钱!

“主子可是想要加强福建的海防?”

“哼,加强?太便宜他们了,有胆子来犯,就别怕死!”胤礽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这个我自有主张,你不用管,你帮我盯好杭州那边的官员,有任何异动再报上来。”

“是。”

等到男子离开后,胤礽又重新审视了一下地图,手指在南方的地界上虚化了一个圈。灵德说过,广东的火器营已经步入正轨,完全成熟了,既然有人自动送上门来当陪练,不好好招呼一下对方也实在是太对不起人家的一番心意。

只是,该派谁去呢?

石家倒是有几个不错的后辈,尹德……可以考虑,唔,要不把格尔芬那家伙弄过来?将领胤礽很快就划拉出了好几个,但是比较头疼的是身份上可以压得住场的人。

这时,胤礽突然想到一个人——十阿哥胤俄。说真的,对于那一大群弟弟,胤礽还真没多深刻的感情,读书的时候不同班,出来工作了又不在同一个部门,最多就是混个脸熟,不喜欢不讨厌。

而胤礽想到的是,如果将胤俄和尹德一同派往福建镇压海匪,不仅压得往场,更能磨练一下胤俄,说不定日后还能大用。尹德是遏必隆的儿子,算起来是十阿哥的亲舅舅,有他看着,危险性会降低很多,或许,再将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一块扔过去长长见识?

对于旗人和皇子的教育,胤礽最不满的就是“无故不能离京四十里“这一条,这不是活生生地把人给养废了吗?以后他一定得找机会给废了这一条,凭什么要他养这些无事生产的人?

胤礽提笔一一写下刚才所想到的要点,准备回京后就慢慢从八旗生计开始动刀,这时,房门“吱呀”一声响,屋里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你今天不是去赴苏州知府的宴席吗?这么快就回来了?”胤礽漫不经心地说着,然后搁下笔,拿起一旁的麒麟玉镇纸压在上面,等着风干,“难道苏州知府这回没找来什么青柔红艳的花魁来陪你?”

胤褆懊恼地看着悠闲地坐在椅子上的人,心中忧郁到了极点。自从那件事发生后,由杭州到苏州,这中间都快半个月了,胤礽对他还是不冷不热的,看着亲近,实则生疏,弄得他实在是难受。

有时候,心上人太理智了也不是一件好事,他还真愿意胤礽直接给他一顿鞭子,好过这样不远不近地吊着。

“我不过是去应个景而已,哪来这么多的人坐陪?”

胤礽闻言朝他笑了笑,招手道:“我这里有几本册子,你看看。”他这次是微服出巡,为了避开众人耳目,还特意让胤褆出去摆明郡王身份引开注意力,而他则成了一个普通的宗室。

胤褆大喜,快步进上前握住胤礽的手,“你不生我的气了?”

“哦?难道你做了什么应该让我生气的事?”微挑的猫眼横了过去,闪动着不明的光芒。

“呃——”胤褆词穷地卡住了,是或不是,都不好说,只能道:“你要让我看什么?”

胤礽哼了一声,拿起手边的几本册子递了过去。

胤褆翻看着手中的资料,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直接将东西甩到桌面上,生气地道:“离谱!阿山身为两江总督,不但一字未提,还尽报喜不报忧,真是混帐!”皱眉看向胤礽,“你有什么打算?”

胤礽淡淡地道:“阿山的两江总督是老爷子钦点的,过两天一起递上去让他栽决吧。”

胤褆赞同道:“这样也好,省得老爷子以为你要动他的人。”说着他突然将人抱住,神情可怜兮兮的:“保成,今晚我应该可以陪你睡了吧?”

胤礽不由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揽住胤褆吻了上去,直到感觉到一个火热的硬物抵住他的小腹,他便偏了偏头,拉开两人的距离,一字一字轻柔地说道:“我今晚还有折子未批,所以还是得先请大哥单独回房休息!”

说完他双手用力一推,趁对方踉跄退后之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只留下胤褆在身后苦笑摇头。

“还整天说我小心眼,我看你这醋劲也挺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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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苏州府近郊以南十里,有一个山清水秀的小镇,镇上人口只有几百户,大多数人是靠着附近的农田和进城里做些小买卖为生计,民风甚为纯朴。几年前,东大街搬来了一户人家,姓罗,主人家很是和蔼亲切,时不时就会去田间询问农事收成,身体看着硬朗,但听说是早些年得过一场大病,这才来乡间休养。

小镇上的居民挺喜欢这位不摆架子的罗老爷,有时候偶尔遇见了都会塞上一把青菜或者瓜果,说“乡下地方没什么好东西,您不嫌弃就好,都是自家产的,送给您和先生尝尝味儿。”

这天,一辆华丽的马车,十几个人护着来到了罗府门口,街坊邻居都瞧见,从马车里出来的是一个很好看的男子,然后被罗府的管家迎了进去,大伙都嘀咕——难道是有钱亲戚来看罗老爷了?还是罗老爷要搬走?那先生会不会跟着一起?

从那日起,罗老爷已经有三天没出大门,反倒是在学堂教他们家小毛孩念书的先生照旧来授课,被问起那华丽马车的事儿,先生就笑笑说“只是来了亲戚,这几天在叙旧呢,我不好打扰。”

“那就好。”大人们一阵放心,便吆喝着回去干活了。

罗府的书房里,在小镇居民眼中一向和蔼的罗老爷此刻正阴着脸,拍着桌子大骂:“混帐东西,赋银税收从来都是百姓汗血,经年重灾,不知休恤民情就罢了,居然还擅自加重粮税,险些逼得民反,难怪那些乱党整天地嚷着为民喊冤,看来源头就在这起子贪污败类身上,照我看,杀了也不可惜。胤礽,你看着来办,要是判得太轻,我第一个找你算帐。”

胤礽微微一笑,道:“阿玛放心,我会处理好的。”又递上一个折子,“闽南地区倭寇流匪为患,我有意派人围剿。”

康熙随手翻了几下,没好气地说:“就算我不同意,估计你回京后旨意还是会照下吧?”虽说他有些不痛快,但一国之君,连这点魄力都没有,也就别当了。

胤礽低笑不语,康熙见了,挥手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这都被人打到家门口,是得该打回去,不然的话大清的颜面可就完完全全地被那些不入流的小国踩在脚底下了。你拿主意吧,不用再来问我了。”

前两年胤礽决定开放港口、对外通商,他骂也骂了,打,咳,也就打了几下,结果人家当面不说话,回头还是该干嘛干嘛,真是气得他差点两眼一瞪。后来实在没办法,索性就避到这个小镇上,眼不见为净。不过现在瞧着民间百姓的生活趋于安定,八旗的反响也没想象中的那么激烈,也就慢慢放开了。

胤礽见康熙脸上有些倦怠,便道:“阿玛您先休息,我过了晌午再来陪您。”康熙也觉得有些累,不免感慨,可能真是老了,精神跟不上来,不过处理一些事情就觉得难受,于是就点了头让胤礽先下去,他则径直回房里小憩不提。

胤礽出来后转过两道回廊,出了院子才问:“王爷呢?去哪了?”

何玉柱想了想,回道:“听图达说,王爷去了西街那一头的积云寺。”

胤礽正想再问清楚一点,此时迎面走来了一名全身书卷气的儒雅男子,他便收回心思,朝那男子点头招呼:“先生可是刚从学堂回来?”

男子上前,略行了个礼:“二少爷猜对了,我是从学堂回来的。”

胤礽道:“授业解惑做学问,倒是适合你的性格,不过,还是委屈了。”让他来说,纳兰容若不仅仅是词人,还是金榜提名的进士和身手不差的侍卫,无论是入仕还是上战场,都是难得的人才,可惜……

纳兰却是一笑,“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平生憾事无数,得今之果,倒也算得上圆满。”

胤礽叹道:“这样也好!”

随后两人又聊了起来,说的多是一些当地趣闻,其中纳兰说:“西街尽头有一株千年古树,上面结的果子在正午时分经太阳爆晒后颜色会变得异常鲜红。据说,只要有人摘得三枚红果亲手埋在古树之下,便能与心上人结得三世情缘。”

听到这里,胤礽微微挑高一眉,随口附和了几句,就寻个理由和纳兰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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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古树横卧在积云寺的上方,因为不是上香之日,再加上烈日酷热难当,本就偏僻的寺庙更是幽静,只有屋檐上偶尔传来几声猫叫和麻雀的吱喳声。

胤礽刚从台阶步上平台,就看到一个他熟悉无比的人正蹲在树下挖坑,旁边有一方洁白的帕子,上面放着三枚红果,想来就应该是纳兰容若说的千年古树上结的果子。胤礽没有上前,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那人身后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直到对方小心翼翼地把红果放进坑里,再将它们埋起来时,低声说了一句“傻瓜”,眼眶酸涩。

胤褆转过身,一眼就看见站在台阶上的人,他笑道:“你怎么也找来了?”

胤礽走到他面前,拉着人就朝东南角落的一口水井走去。阴湿的砖石上爬满了青幽幽的苔草,边上放着一个木桶,里面装着半满的清水,正好省下打水的功夫。胤礽将那沾满污泥的双手按进水中,仔细地清冼着,冼完后,又用帕子抹掉多余的水分,才捧起来细看。

“受伤了,疼吗?”胤礽看着指尖处的细小伤痕,眉头深深锁起,便翻找着他身上带的伤药。

“我没事,不疼!”胤褆笑着说道,然后把人紧紧抱住,“胤礽,如果你还在意那天的事,你骂我打我都可以,但能不能不要再用这种生疏的态度来对我,你这个样子,我好难受。”那种把他远远地推拒开来的眼神和态度,真的快要将他逼疯了。

胤礽抬起头,看着胤褆眼里毫不掩饰的焦急和恐慌,内疚地抚上他的脸,轻声道:“对不起。”他知道那只是一场意外,心里面早就不生气了,他只是一时兴起想要捉弄一下胤褆而已,却没有想到胤褆会患得患失到这个地步。

“对不起,我以后不会这么做了。”胤礽双手交抱在胤褆的脖颈后面,认真地说着。

听罢,胤褆的眼里的恐慌慢慢地消退了,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吻了吻胤礽的脸颊,又紧紧地拥了一下,这才松开双手。

胤礽转过头看向那株古树,复又看着站在他身边的胤褆,不禁莞尔,那个三生三世的传说,听起来美丽,却经不起现实的推敲。

微风吹过,捎走了几低不可闻的话语——

“三生三世的情缘,你相信它真的存在?”

“有你,为何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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