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彭湛带着儿子回到了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家里。
从前,我眼里心里的母婴全都罩着一圈圣母圣子般的光环,圣洁、纯净、美丽得如诗如歌如画如梦,直到身临其境方知全然不是:洗不完的尿布屎布,彻夜的啼哭,溢奶吐奶,清洗消毒,母亲乳头裂了,婴儿肛门淹了……彭湛也不能再出去,洗涮,取奶,采购,做饭,一件事连着一件事,做也做不完。
他变得沉默了,一天到晚难得说几句话。
兰州方面不断有电话来催,催他回去,我不吐口他就不能回去。眼下我离不开他,离不开人,我还在月子里,就是不在月子里,我一个人也承担不了一个婴儿所需要的全部。
彭湛开始四处找保姆,前两个或者因为体检不合格或者没有身份证件没有得到我的认同。他在把第三个保姆带来的同时拿回了第四封电报,这次电报上只两个字:速回。
他走的时间是晚上,晚上我在房间里给儿子喂奶保姆在叠尿布,彭湛在门厅里等待出发。我抱着孩子,趿上鞋,开门走了出去。
他斜靠在行军床上看一本杂志,我把儿子放在了上面,心里说,看看他彭湛看看他,看看你的亲生儿子。他低头看儿子,我看他,他的脸上什么都看不出。
我说:“咱们给他起个名儿吧?”
“你起吧。”zusu.org 茄子小说网
“海辰,怎么样?”又试着念了念:“彭、海、辰?”
“让他跟你姓吧。”接着他马上又说,“我妈也姓韩,他姓韩算是跟了他奶奶。我妈要知道肯定高兴。”
我难过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能说出来我也不说,他不捅破我不捅破,他维持到哪步我就跟到哪步。他伸出一只手撩上我垂落的头发,是因为感到内疚了么?
“韩琳,你也要注意休息。”他说。
我一把抱住了那只手,哭了:“我困死了,十多天没怎么睡觉了,我困死了……”
手里的那只手被抽了出去,果决,猛烈,不容置疑。我抬起头,看到了浮在他眼中的冰冷,满腔热泪刹时间被这冰冷凝固。我抱起儿子站起来,赶在他开口之前,说:
“你该走了。”
“是啊,我得走了。”
他穿衣服,背背囊,开门,关门,嗵嗵嗵嗵,下楼的脚步,脚步消失声……我连夜写信,给曾经的战友梅玉香,小梅,请她在她家乡帮我物色保姆。不是发现了现任保姆有什么不好,但心中总不能完全踏实。现在这个家只有我和我的婴儿了,保姆就不能仅是一个劳力,她还得是我的伙伴,我的依靠,我的另一个家庭成员,能够跟我一起将这个家支撑起来。小梅会为我负责。
我给母亲也写了信。信中说,婴儿好,我好,彭湛也好。
我们姊妹间有一个没约定过的默契,谁也不准回娘家坐月子,谁也不许把孩子送到家里让父母带,再大困难,自己解决。父母一生不易,应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