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夭枝继续道,“皇帝立了太子,你们洛家就有了和太子往来的动静,自然知道你们洛家想站队,将你嫁作太子妃,你若是嫁给簿辞,家中必会全力支持他。

你们洛家是百年屹立不倒的世家大族,跺跺脚朝堂都得震一震,看你们行事的何其之多。所以陛下让你进宫,这是在警告你们洛家,天下如今还是他做主,你们洛家若是聪明,最好离太子远一些。”

洛疏姣震惊未过,看向周围确定宫中没人,才看过来,眼里满是震惊,“你……确定陛下是这样的想法?”

她不解至极,“陛下既不喜簿辞哥哥,为何又立他?”

“天家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从来都是制衡,陛下可以立他,但不代表愿意马上退位。

你们家族应当也知晓陛下的用意,所以才会将你嫁入宫中,此举是向陛下投诚,也是保持中立,暂时不与太子往来。

可宋听檐不是往日的宋衷君,他看着比宋衷君温和百倍,可手段却是狠辣。

你们洛家已然被陛下拉到了皇权之中,选择什么都不做,那就是站在了太子的对立面。”

“你是说,我们洛家若是什么都不做,那便是站在陛下这处,帮着陛下压制簿辞哥哥;若是帮了簿辞哥哥,那就是与陛下作对?!”洛疏姣一点就通,她猛然起身,只觉卷入漩涡,慌乱至极。

夭枝却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坐下,“你们没有选择,只能帮着皇帝压制太子。”

洛疏姣被她按坐下来,听到这话呆若木鸡。

夭枝继续开口道,“你们若是敢帮太子,皇帝会第一个拿你们开刀。

你们若是静待不帮,便是与新帝作对,他日他坐稳皇位之后,便会先分你洛家的势,因你洛家并未站他这处,他需杀鸡儆猴震慑朝臣,分势之后,你们洛家子弟再无出头之日,从此便是衰败。”

洛疏姣听到她这话,脸色苍白几许,却还是摇头,“不可能!我们和簿辞哥哥自幼便相识,我们几乎是一起长大的,他断不会这般对我们!”

“他会,我比你们任何人都了解他。”

洛疏姣帕子掉落在地,“所以我们动也是死,不动也是死?”

“不。”夭枝看着她,“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另拥新帝,殿下不是陛下带大的,陛下自然会防备于他,才会形成这般对立局面,但若是陛下亲手带大的那一位,就全然不一样了。

那一位不敢夺权,陛下又对他眷顾,你们洛家就不会为难。”

洛疏姣越听她说,越心惊,“你……你是说褍凌哥哥,可他不是谋逆,被逐凉州,永不得回吗?”

“父子也分亲不亲,你猜当初谋逆的若是簿辞,他还能如褍凌一般好好活着吗?”

洛疏姣倒吸一口凉气。

夭枝慢慢直起身,“至于谋逆之事,大殿下并未参与,等陛下醒来,我自然可以和陛下道明。”

洛疏姣久久反应不过来,视线落在她身上,似乎不解到了极点,“你和簿辞哥哥是有了嫌隙吗,可你们不是很要好吗?”

夭枝见她这般就知道她听进去了,只是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她便也没有再逼,“我也是为了自保,我为相师,皇帝亲赐 ,簿辞不会容我,也必然不会容你们,所以你要想清楚,你如今袖手旁观,他日家族被手刃之时,也只能束手无策。”

洛疏姣茫然无措,泪无端落下。

竟是到了家族和簿辞哥哥,只能二选一的地步吗?

她家中这般宠爱她,她怎能不顾……

夭枝看向她,握住她的肩膀,“疏姣,陛下醒来,你一定要让他第一个见我,因为这也是在救你们自己的命。”

洛疏姣听着她这般郑重其事,面上已然全无血色,整个人都恍惚至极。

夭枝出了宫门,外头太监也不知何时来的,他看向她,开口请道,“夭大人,殿下请你一叙。”

夭枝沉默下来,终还是随着太监往前东宫。

这东宫她来过数回,可这一次,宋听檐是太子。

太监引着她往里头去,越过亭台楼阁,才在一处水榭前停下。

夭枝往里走去,便见深处一张雕鱼石桌,再里头摆着卧榻,高脚案几,古玉花瓶,这水榭别具一格的独特,每走一步皆是雅致。

夭枝走近之后,便见宋听檐醉卧靠榻,这般随意越显腿长窄腰,桌上放着一壶酒,他应当是醉了,醉玉颓山之姿竟叫人羞于多看。

她才走近,宋听檐便睁开了眼,他抬眼看来,原本清润平和的声音染上几分水意,“夭先生来了?”

夭枝视线落在他身上,他与往日已完全不同,这一身太子袍穿在他身上,衬得他面若冠玉,越发天家气度。

他拇指戴着的玉扳指极为剔透,这般玩意儿乃皇家高位者之物,很是压人,可带在他身上却格外贵气,不但没有被压制,反而是让人不敢靠近的贵气。

夭枝收回视线,站在原地,以他们如今的局面,并不适合坐下叙旧。

宋听檐起身走到石桌旁坐下,行走间优雅从容,抬眼看来竟分辨不出他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不坐吗?”

他只是稀疏平常一句问话,却让夭枝警惕万分。

她实在是有些怕他了,他聪明到让她害怕,亦不知下一步又是什么?

连听心镯在他面前,都如同摆设一般无用。

夭枝站了片刻,终究还是上前在石凳上坐下,玉石凳的凉意传来,让她冷静了几许,“殿下寻我,所为何事?”

宋听檐并未回答,只端起酒壶,替她斟酒,“踏雪找到了吗?”

夭枝做好了一切准备,却不想他开口问了这么一句稀疏平常的话,倒叫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夭枝默了片刻,“已然寻不见了。”

宋听檐斟酒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看过来。

他们二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踏雪是他们二人一起养的,如今不见了,也代表他们二人的交情不在了。

良久的静默之后,宋听檐收回视线,他将杯中酒斟满,放到她面前,也不管她喝不喝。

夭枝坐在这,故意不提酆惕一事,似无事发生一般,“听说殿下极尊孝道,这些时日都在陛下那处照看,未曾歇息。”

她这般客气生疏,宋听檐闻言看了她一眼,端起一旁的茶似要醒酒。

他垂眼,用茶盖缓缓刮过上面的茶叶,“先生不上朝,反而去看母后,也很有心。”

夭枝倒不意外他知道自己的行踪。

只是意外他这一声母后叫着洛疏姣,她看了他一眼,只觉他话里话外,“殿下是处理朝政之上的事,而我只是个教书的术士,朝堂上又能说些什么?左不过是寻往日旧识说说话来得有意思。”

宋听檐抬眼轻道,“教书术士?父皇可不这么认为。”

夭枝一时不明其意,便也默然不接话。

她心中没底,干坐着越显僵硬,见酒在面前,便端起来喝了。

一口下去,喉间似火烧一般,辣得她直咳起来。

这酒竟这般烈,他方才还能面不改色地喝。

“咳咳咳!”

宋听檐放下茶盏,看着她咳,“不怕我在酒里下毒?”

夭枝咳了半晌,才将那辣意咳下去,她抚了抚自己喉咙,“你不会。”

“为何?”宋听檐难得不解。

“这般弄死我,对你来说毫无意趣。”夭枝唇角苦笑,坦然道。

宋听檐闻言看着桌案上的酒依旧平静,即使被说中了,也不见半分恼意,“还是先生了解我。”他说着看过来,话间和煦,“就是因为太了解我,才会害了自己的夫婿。”

她动作顿住,紧要关键被捏着,难免放松不了半点。

宋听檐喝了口茶,薄唇染上水意,语气平静却微凉,“酆大人是青年才俊,可惜了,只怕熬不过今晚。”

夭枝脑中的弦瞬间一崩,猛地站起来。

他抬眼看来,似乎稀奇,“怎么了?”

她低头看向他,还是表面不显,“不知殿下何出此言,大理寺可不是殿下的?”

“自不是我的,不知夭大人这话何意?我与酆大人乃是旧识,此案我还得避嫌。”宋听檐似很疑惑她这般说,他说着微微叹息,“只是人证物证俱在,酆大人犟着不说,大理寺总会用刑。”

夭枝眼睫微眨,她是见过大理寺的手段的。

严刑拷打之下,酆惕说不定都熬不过今晚,他一死,宋衷君也……

她瞬间浑身紧绷,声音都有些紧绷,只抓关键,“你不能杀褍凌。”

宋听檐闻言看来,面露询问,似根本不打算掩饰自己的心思,“为何?”

夭枝见他这般,话间多了几许谨慎,“你才做太子几日,前太子便死了,满朝文武谁不会猜想?

你若是弑兄,于情于理都会被朝臣猜忌,更何况你不可能不留下痕迹,但凡有蛛丝马迹,都不可能掩盖而去,届时陛下震怒,你又如何安安稳稳做太子,你如此所为,应当是想名正言顺做皇帝,而不是名不正言不顺罢?”

“安稳做太子,你会愿意吗?”宋听檐轻描淡写地开口,话间轻讽。

夭枝手指微微一屈,回答不出。

宋听檐一笑,笑中满是嘲讽,不过他素来平静,便是嘲讽都有几分克制,“满朝文武猜忌,他们敢吗?

趋炎附势是人之常性,我为太子,叫他们往东,他们不敢往西,他们只是听话的狗,大人觉得狗有资格训人吗?”他话间平静,话里却尽是狂妄。

夭枝不曾想他素来平静,竟能说出这样一番张狂之词。

她竟不知她从头到尾认识都是另一个人,她一时都模糊他究竟是何人,“原来……原来你从未将这些人当人看。”

宋听檐放下茶盏,慢慢抬眼看来,语调平淡,一如既往的平静,“是,先生后悔救我了吗?”

他话间带着笑意,让她只觉讽刺,他承认地坦荡,夭枝心里却无端唏嘘,或许她认识的宋听檐根本不存在,只是一场假象罢了。

她沉默许久,由心而发几分感慨,“没有后不后悔一说,只是突然想起渚御史当初和我说的话,他说殿下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其实并没有真的看透……如今想来,御史说得对,是我太过浅显,没看出来你所行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宋听檐闻言只看着她,一字未言,若是先前眼中还有几分温度,如今已经完全是凉意了。

夭枝安然起身告辞,“殿下的酒太烈,微臣实在饮不惯,若是无事,臣便先回去了。”

她说完便转身往外走去。

宋听檐却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夭枝一顿,正要挣扎,宋听檐却看着她手腕上的玉镯,似真非真道,“我往日看过一本奇书,其人能听人心所思。”

夭枝瞳孔骤然一缩,猛然看向他的眼睛,却看不出他任何想法。

她呼吸渐窒,“殿下多想了,天下怎可能有这奇事?”

她想要收回手,宋听檐却并没有松开,而是握着她的手腕,指腹抚上玉镯,“我原道也是奇事,可世间之事无奇不有,自从先生戴上这玉镯之后便颇懂我心,好似能听见我心中的想法一般……”

夭枝眼皮一跳,神情都有了不自然,她一时慌乱,第一次慌乱无措,不知如何回答,又怕被他看出端倪。

她猛地挣开他的手,口不择言,厉声喝道,“殿下自重!”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