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滁皆山对上了御林军和弓箭手,神仙对凡人轻而易举,莫说以一抵万,便是再翻上几倍,也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滁皆山有山门法器,叫这些人靠近不了她太过容易了。
夭枝轻易便脱离出来。
他转头看来,“师妹,时间不多,速去。”
夭枝看着宋听檐离开,片刻后,终究提步追去。
常坻带着人扶着宋听檐快速离去,两旁宫道快速略过,凉风阵阵,耳旁全是刀剑声响。
身后的人紧追不舍,如蛆附骨,人虽不多,却足以致命。
他们走得越快,宋听檐胸口便越痛,五脏六腑似乎都要扭曲殆尽。
常坻也发现了问题,当即扶着他拐进一处宫道角门。
他扶着宋听檐坐下,连忙和众人上前关上了宫门,外头人紧追而来,一剑刺过宫门缝隙,暴虐凶狠。
常坻与周围死士死死抵上门,将后面跟着的人尽数拦在外。
再一转头却发现靠坐在身后的宋听檐,已不见踪影。
他思绪空白的意思,冷汗直起,惊惧万分,“陛下!!”
大殿之上,龙椅在前。
宋听檐一步一蹒跚,慢慢走进宫殿门。
他胸口血已不止,已有破口让血渗出,滴落在地。
如此剜心之痛,他面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他站在宫殿之中,便是如此情形,他依旧平静,只是看着座上龙椅,不知心中何想。
夭枝一步步上了台阶,风不知为何大了许多,追着她吹,裙摆纷乱飞起,如繁花骤然而开,明明是晴空万里好天色,却是如今满目疮痍。
若是没有这场宫变,没有这俗务缠身,她应当会恭贺他一句,陛下万岁罢?
没有她,他必然已经是皇帝了,这位置也早已经坐上去了。
宋听檐静静站在殿中,显然就是在等她来。
他慢慢转身看向她,衣上染血,发冠早已掉落,一缕发丝垂落,他实在太过好看,君子如玉,行之有度,临风之姿,即便是这般狼狈都依旧好看,不减半分天家风度。
他眼里神色已归于平静,却又复杂难言,话间难过带着了然和失望,“先生那日是在骗我?”
夭枝听到这话,唇瓣微动,终是没说出什么,只声音微微轻下来,“我奉先皇之意立新帝,先皇既不属意你为帝,你便好生将这位子让出来罢。”
宋听檐看着她许久,话间轻道,“倘若我不让呢?”
夭枝听着他的话,只觉有些听不清,她只听到殿外呼呼风声,像在催促她,她沉默良久,终是开了口,“我这还有一道圣旨,一废一立,你听了立的,那么废的你应该知晓是什么内容了。”
宋听檐唇角微起,苍白一笑,“你我之间还有虚言?”
夭枝眼睫微微一颤,苦笑几番,“圣旨是假的,是我冒充先帝笔迹所写,你应当知晓,我模仿的字迹无人能看出来。”
宋听檐闻言未语,他自然早猜到了,只是亲耳听到总归不一样。
“陛下!”
常坻慌忙从外头奔进来,见了夭枝,当即拔剑上前,站在宋听檐面前护着。
宋听檐却微微抬手,让他退出去。
“陛下,这……!”常坻惊恐万分。
“退下,没我的吩咐不准进来!”宋听檐冷声道,话间不容商量。
常坻闻言看了一眼夭枝,眼中带着恨意,却不得不听命退出去。
常坻带着御林军步步退后,却没有完全离开,守在殿外盯着她,她稍有举动,那刀自然便要落到她头上。
夭枝在原地站了片刻,慢慢抬脚走到他面前。
宋听檐疼得视线模糊一旁,却还是站着,风过殿内拂起他的衣摆,天家公子,气度不减分毫。
一阵接一阵的刮骨之痛接连袭来,他面色微微苍白,额间已有细密的汗珠,他按着心口,血却不断从他指间流出,“你与旁人没有两样……”
“……不对。”他看过来,微微苍白的薄唇轻启,“还是不一样,只你欺我最甚……”
夭枝心一下揪起,心口细微而来的疼,她唇瓣微微动了动,却终究说不出一个字。
她什么都辩解不了。
因为事实如此。
他玉面苍白,笑了一笑,有些苍白,“何时下的蛊?”
她眼睛微微一睁,抬眼看向他,“断指的木匣下了蛊……”
他莫名一静,慢慢垂下眼,苦笑几许,“还是叫我猜对了,你能断指,必是已有决心,又岂会轻易放弃……
此间数年,我步步为营,没有错过一次判断,无论是对人还是对事……如今,唯一一次凭心而行,竟要了我的命。”他轻扯嘴角,轻轻笑起,“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终究是逃不过一个利字……”
夭枝眼睫一颤,只觉眼眶酸涩难挨,她又能说什么?
即便那日她是真心想他做皇帝,可如今结果又叫人如何相信?
“他们守在殿外,你走不脱。”宋听檐微微抬眼,“如今我与你交易,母蛊给我,我让他们放你安然离去,你我二人皆可活命。”
夭枝呼吸微顿,看着他慢慢摇头,她开口声音暗哑,“……簿辞,我是一定要杀你的,你也不必……手下留情。”
宋听檐闻言一怔,看着她许久,眼尾微红,似乎身上的痛苦已经无足轻重,“你便是抛去了自己的性命,也要杀了我?”
夭枝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宋听檐伸手握住她的肩膀,用力至极, “皇兄于你就这般重吗!”
“我呢!”他声音渐低,到最后越发的轻,轻到轻易就能听出他有多失望,“……那我呢?”他似乎怕她听清,怕听见她说抛弃二字。
夭枝哽咽出声,“不是因为他,是因为……”
宋听檐已然撑不住,在她身旁慢慢跪倒在地,疼得面色苍白至极。
酆惕下的蛊自然是最厉害的,只怕便是不捏死母蛊,他也会生生疼死。
他额间的汗水早已浸湿了他的眉眼,一滴滴掉落在地。
她当即跪倒在地,俯身扶住他,不管不顾,哑声开口,“我与你说过命数一事罢……我与凡人不同,乃是神仙。”她一句话完,熟悉的痛感瞬间传来,疼得她说不出下一句。
宋听檐无力靠下,倒在她怀里,连呼吸都越加沉重,唇边鲜血不断流出,也不知能不能听见她说的话。
夭枝揽着他,眼里满是水意,视线一片模糊,她咬着牙执意道,“他们说你是仙人,如今下凡不过是吃尽百苦,这皇帝你自然是做不了的……”
她说着,眼眶润湿,话间哽咽,带了几许哭腔,“……你死之后,劫数便历完了,就能回到仙界做仙人,如今不过历劫罢了……”
宋听檐听着她一字一句说着,他忽然嘲笑出声,“便是不想让我做皇帝,也不必撒这样的谎。”
夭枝见他不相信,急声道,“我若不是神仙,我怎能预知后事?你信我,先生不会害你,等你历劫之后,便知晓了……”
宋听檐听着她的话,眼中平静至极,“我自幼过得便不容易,所求所盼皆是不成。
我没有神明庇佑,亦没有父母长者相护,只有你屡屡救我,如今连你都想我死……”
夭枝一怔,呼吸间都有了几分艰难。
“你说我死后能成仙,便真是如此……”宋听檐慢慢抬眼看来,“那还是我吗?我半生苦心孤诣算什么,所历之难,毕生渴求又算什么?”
夭枝闻言一窒,一时竟连呼吸都透不上。
他眼神平静而又夹杂着苦涩,“我只求这一世有错吗?”
他太过平静,像是在听一个笑话。
是啊,他怎会相信?他如今是凡人,怎会相信这些?
他已是皇帝,却忽然和他说神仙下凡历劫,皇位要拱手让给别人,他怎会信?
夭枝手一颤,竟是恍惚起来。
他话间皆是苦涩,“夭枝,你真的信吗?”
夭枝猛然一顿,竟没有回答出来。
对。
她真的信吗?
自是不可能。
她也不信。
若是仙者历劫,怎会如今才认出来,又怎会到这个时候才告诉她?
无非就是要让她心安杀他。
她不过心存侥幸,希望是真罢了。
只是在二者之间,她选自己罢了……
她惯来心狠,自不可能为了旁人抛去自己的性命……
夭枝一时间眼眶瞬湿,满心悲凉。
宋听檐似乎极力克制都压不住痛,他睁开眼,已然双目通红。
她心一阵阵拧得疼。
长痛不如短痛,既然已经选好了,就不敢再让他如此痛苦。
她猛地闭上眼睛,手中用力,下一刻,瓷片渣子扎进她的手心,钻心的疼传来,里头的母蛊瞬间而死。
夭枝抱着他,话间哽咽,“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
宋听檐靠在她怀里,疼到意识模糊,他看着她的手,嘴角慢慢溢出了血。
殿外的风卷过她的裙摆,飘然而起,衣衫飘带落在他面前,若即若离,他伸手拽住她的衣袖,口中鲜血不断溢出,已说不出话。
夭枝伸手而去,却是不断流出的血,染红了她的手。
他眼尾尽红,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手,抬手抚上她的脸,慢慢落在她的脖颈处。眼中尽显杀意。
天罚越发的重,压得她身子不住发颤,她感觉他牢牢抱着她,一时心痛如绞,难掩痛苦,眼泪落下,“终究是我……对不住你……”
宋听檐感觉到滴落在面上的一滴泪,炙热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