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凌儿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更梦到了她的前世。
比起她风谲云诡,倒海搬山的修仙生活,她的前世可以说十足无趣平淡。
她虽从小就生得一种先天不足的怪症,随时都有夭折风险,但好在生于豪门,家中底蕴深厚。
幼时有老道解命,说她慧根无垢、福泽深厚,寻常富贵人家压不住。
不如早点撒手,驾鹤成仙。
家中不信这等迷言迷语,愣是将她拉扯到了二十六岁。
本以为这道长胡言一通,谁知道还真有那么点准——
闻凌儿死后穿到了一本男频修仙小说里,直接开启了神眉鬼道、追求长生的修炼生涯。
可不是“驾鹤成仙”了吗?
这一世,她生来知之,有疼爱她的众父母长辈,再次含着金汤匙出生在了罗马。
介于家中有数位早年间在九天大陆搅动风云,现已飞升的护短老祖宗,她也很荣幸的成为修仙界赫赫有名且最恨不得顶替之的‘超级修二代’。
幼时,百日宴上,有头带十二戒疤的老和尚不请自来。
他对襁褓中的她道,“阿弥陀佛,小女心境澄明却神魂有损,渡心劫九死一生,恐活不过百岁。”
“不如修佛,尚有一线生机。”
在九天大陆,就算是没有灵根的凡人,有天材地宝温养之下都能活几百年,这不是指着她说“早夭之相”吗?
闻长青大怒,直言,“我九天中土,何等人杰地灵所在,神魂有损算什么大碍,何须当你那苦行僧!”
可这位老僧,貌似也有那么点真本领。但不多。
因为闻凌儿活过百岁了。但也不多。
是的,哪怕她领取了这样一个可以随时让别人‘天凉王破’的身份牌,依旧没能扭转既定的命运。
在那本男频小说里,她是个不起眼的病秧子炮灰。
她的师门是恶毒女配、男配的精英怪聚集地。
她爹是被男主逆袭后第一个推平的副本boss。
而她那位不是身死,而是历劫后无奈飞回上界的娘......
则是男主飞升位面后,第一个平推的副本boss。
而飞升的闻家老祖们,则是排着队给男主送金手指的野外boss。
这算什么!?
贯穿男频小说全文的反派一家?
只不过那本书又臭又长,闻凌儿无聊时看得囫囵吞枣,小反派层出不穷的,很多名字都记不住。
闻凌儿是在觉得越妄婴的名字耳熟,又突破筑基境界,在心劫中见到前尘过往,记忆力大增时醒悟穿书的。
彼时,越妄婴已经入问道宗一年有余,虽受了些外门弟子的磋磨,但只能说受了点苦罢了。
闻凌儿想得很简单,抱住男主的大腿。
不求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只求他老人家发达之后高抬贵手,能够与问道宗化干戈为玉帛。
虽说闻凌儿接近越妄婴是带着目的的,但她为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带着不惧刀山火海的决绝与无悔。
对于曾是凡人的闻凌儿来说,长命百岁是很美好的祝愿,一百年已经很长了。
人只能有一个百年。多弥足珍贵啊。
可是她早该想到。
早该想到。
对于追求长生的修士来说,人可以有好多好多个百年,会遇到很多很多或赤诚或温柔的人......
多你一个,更好;少你一个,也无所谓。
见你风光无限,人潮接踵而至。
见你再次跌落泥潭,有人欢欣鼓舞落井下石,亦有人不离不弃雪中送炭。
还是......多你一个,更好;少你一个,也无所谓。
本来只是想要抱大腿的闻凌儿,渐渐也开始了‘竞争上岗’。
眼见越妄婴一次次东山再起,每次虎落平阳时,总有前赴后继的金手指奔赴而来,而她也成了其中一员。
等她反应过来时,早已没了回头路。
一百年啊......
那是整整一百年。
从十九岁,到一百一十九岁!
闻凌儿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下了降头般,就像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的投资,她总觉得只要再坚持一点,就能连本带利的赚回来。
可是就因为她的不甘心,把所有人害死了。
闻凌儿好似陷入了无边的梦魇。
梦里的她不论怎么挣扎,越妄婴依旧像原文里一样,推翻问道宗,将所有反对他、不服他的人屠灭殆尽。
闻凌儿怎能不恨!
那是她的家啊!
她的长辈、亲人、朋友......纵使他们有千般万般的卑劣,那也是她的家人啊。
更何况,他们大多都是品行高洁的可爱之人,根本不是越妄婴所说的那样!
什么豢养妖鬼,与魔族狼狈为奸,欲与无妄海共谋中土福祉......
不是的!
根本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没有妖鬼,从来就没有。
是二师姐从小养大的九黎灵狐,因为血脉特殊觉醒了魑魅天赋,能够化身为魂仙,不过与妖鬼气息上有微弱的相似罢了。
他们是有大道契约的伙伴啊。
三师兄是有魔族血脉,但他祖父是主张道魔和平的不灭圣尊,他老人家只是喜欢来找闻家老祖喝茶而已!
无妄海的人是千里迢迢跑来问道宗,但从不是外人所说的在密谋什么阴/私。
是因为四师姐乃龙族的太女殿下,却一心痴迷练剑,无妄海派朝臣轮番上阵,劝她回家继承皇位而已。
可是他们......在越妄婴灭问道宗之前就......
他们的结局都......
闻凌儿的心简直在泣血,一时间气海翻涌,生生呕出口血,在头痛欲裂中隐约恢复了点意识。
“闻长青你胆肥了,刚进阶化神就跑去与凌儿为难,你这个好父亲,就知道在凌儿面前逞威风。”
“我这不是......”
“你还敢顶嘴,你个不孝子孙!”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闻凌儿怔怔出声,“......太、太祖父?”
“我的好凌儿......诶......诶呦!”
唇红齿白的小童一个飞扑栽倒在闻凌儿床头,那丁点道风仙骨的模样,荡然无存。
闻凌儿怔怔的凝视着面前胖嘟嘟、看着仅有五六岁的福娃——
百年前,闻凌儿的太祖父因为和损友打赌输了,只能试吃其制作的未知丹药。
因此返老还童,修为也被封印成炼气期,变成了这副小童模样。
不过,闻凌儿记得......太祖父修为被封只维持了五年啊?
闻凌儿盯着小童愣神,忍不住伸手捏捏他的脸,随即露出抹震惊。
这......这触感好真实!
“凌儿要不要再捏捏另一边?”
见小童熟练的把脸凑到女儿手里,闻长青露出不忍直视的忍耐表情,“祖父......要不,让我给凌儿看一下?”
“你还不快点,”小童转头凶神恶煞道,“闻长青,要是凌儿有什么事,我跟你没完!”
闻凌儿一见闻长青,眼眶就开始发热,眼泪刹那掉下来,“父、父亲......爹!”
她拽住闻长青的衣袖,普一接触到那真实的触感,心理防线瞬间就崩溃了。
这,这竟然不是幻境!
是真实的......能接触到的父亲。
闻凌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哭一边和闻长青说对不起。
而在女儿长大之后,就没和她这么亲近过的闻长青,在愣住之后,手足无措的拍着女儿的背。
“凌儿......是,是为父不好......你......都是我的错......”
“为父不该逼迫你嫁人,像你说的......我太固执了......”
“不,”闻凌儿哭道,“我知道的,爹,我都知道,你只是害怕你飞升之后没人照顾我......”
“都怪我太不听话了,都怪我,都怪我......”
闻凌儿哭到声嘶力竭,心情起伏剧烈,在场人无不能体会到她那肝肠寸断的心绪。
闻长青的五脏六腑都好像跟着揪起,内心慌乱不已。
直到闻凌儿哭累了再次沉沉睡去,他小心翼翼给闺女掖好被角,刚一站起身就急得直打转。
“这,这可怎么办是好,我观凌儿神魂不稳,却不知是什么原因。”
小童沉着脸,此时才有些许大能风范,“神魂问题,外人不可轻易探查。”
“我得去问问怀伤。”
话音刚落,小童停下往外走的脚步,回头冷道,“你还在这干什么?”
“我不放心,”闻长青满脸忧虑道,“我得陪着凌儿。”
“现在显着你了是吧!”
小童恨恨道,“你个榆木脑袋,我现在只有炼气三层,你指望我走回青云峰?”
“飞升之前,早晚被你气死!”
闻长青很想说,‘祖父,我大概率是‘飞’在你前头的......’
但他见闻凌儿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心尖不由抽痛,也不提飞升的话了。
他衣袂一挥,与小童一起消失在房中。
............
月色微凉如水,幽幽荡漾在三千里归思涯的苍茫云海间,给晚风染上一层银白色的光辉。
“吱——”
微不可察的声音在闻凌儿房中响起。
窗棂凭空开了道缝隙。
但若是仔细看去,还是会发现有条暗色‘小蛇’借着夜色掩盖,在阴影中游离,摸索着滑入房中。
木质的清香越发浓郁,却并不腻人,反而透出股清甜。
有垂下的树枝在屋内投出片斑驳的树影,此时俱在不安的轻轻颤动,连带着整间屋子似乎都被张牙舞爪的扭曲阴影所笼罩。
有瑟瑟的声响拍打在窗上,像是整枝树都压低着身姿,努力将自己挤进房间里,却又近乡情怯般小心翼翼的探索着。
一条......两条......三条......
枝干越挤越多,争先恐后的朝着房内涌去,窗间的缝隙一时吃不下,猛得张开——
就在窗户即将撞在墙上的瞬间,一只如玉的手摁住了它。
银白的发丝缓缓荡漾着,与阴影般扭曲的枝干纠缠到一起,勾勒出一道雪色的身影。
进来的枝干实在太少,苍厌化形吃力,只能任由无数根须在窗户大开的那一刻疯狂的涌入。
“咯吱......咯吱......”
枝干纠缠间细密的声响让苍厌眉间微蹙,手间一个用力,“咔嚓”一声,就把窗户给卸了下来。
恰在此时,闻凌儿在睡梦中翻了个身。
他僵在原地,好似彻底化成了一只木雕。
此时瞳孔微缩、耳尖红红的他,哪还有白天冷淡漠然的模样。
良久,苍厌把窗户安回去,扯下片树叶指尖轻轻一弹,就变成了条黑色发带。
他收敛神识,以发带束目后,才敢回身。
“师、师妹,我观你识海动荡、灵韵不稳,而我恰好可、可以......”
苍厌的声音越来越小,耳朵也越来越红。
他干脆不再言语,凭记忆走到闻凌儿床边——这间屋子,他再熟悉不过了,比他自己的洞府都要熟悉。
毕竟,他真身就住在屋子窗边。
他僵站在原地,黑纱缚目,手脚均不敢动作半分,可却像掩耳盗铃般......
一根手臂粗的根须,缓缓钻进了闻凌儿的被子,从她胳膊下穿过,将她整个‘拥抱’起来。
苍厌的面容也红了。
黑纱下微阖的狭长凤眸好像在水中潋滟的月色,刹那间溢出缱绻的柔光。
他缓缓的倾身,冰凉的指尖蹭上闻凌儿的额间,缓缓下移,留下一阵冰冷的痒意。
“凌凌......”
苍厌愉悦的喟叹,唇角勾起个微小的弧度,“冒犯了。”
指尖停留在她唇边,缓缓向内探去。
被温热的唇齿包裹的瞬间,一股清液流淌而出,刹那间,空气中弥漫着清甜的桂香气。
睡梦中的闻凌儿只隐约感觉嘴间像是含了块冰,但桂香浓郁、好似花蜜的清液十分香甜。
哪怕意识并没有清醒过来,她也感觉这是带着灵韵、让她感到舒适的好东西,忍不住轻舔了下,呢喃着还想要更多。
“唔......甜......”
不知何时攀上床铺的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