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过了桥，天空依旧阴暗，厚重的乌云仿佛就贴着头皮，身上黏糊糊令人喘不过气来。
越接近牙城，这股透不过气的感觉就越发明显，似乎有暴雨将来，本还偶尔有那么点扑面的凉风也消失不见。
空气里温度令李长安有些烦躁，有些心悸，心脏的跳动不受控制。
牙城的军镇已经重新开始建设，城墙已经在升起，军营开始有了雏形，新入城的平民将被安置在军镇靠南的位置。
一座城池的建设从基础开始，无法一蹴而就，建好一座城不难，难的在于建成这些人新的家园。
李长安从熊戮的手里接过了方向盘，离牙城只有半天的路程，他打算让熊戮一家先好好休息。
战争开启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多个小时，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和达摩克利斯相处的这段时间，达摩克利斯有些话令李长安无法接受，可他认为只有是有意识的生命就必定存在分歧。
人与人之间都有分歧，更何况达摩克利斯自身也不认为自己是人。
可有些话李长安还是赞同，例如叛神者里没有一个是严格意义上的好人。
在成年之前就需要依靠杀戮来觉醒血脉，就算想做好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这一族满心暴戾，那是戾气的戾，永远心怀戾气，对这世上的一切都极为不满，反抗着整个世界的美好。
这个种族就像是不该出现的禁忌，承受着世上最原始的不公平，而后开始对所有的一切表达自己的不满。
“我们的出现是错误的。”李长安对此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达摩克利斯回应:“在异能者出现之后，你们的存在是错误的，但任何生命来到这个世界上时，本身是无错的。”
人和怪兽尚且能同存，可叛神者与人类无法同存，哪怕有少部分的人可以接纳李长安，可他最初依旧承受了这个世界的恶意。
世界上的东西大多如此，当他的存在不被人们所接纳后，人们首先并不会考虑是自身的接纳宽度的问题。
有问题的总是无法融入群体之中的东西，而不是这个群体的存在。
更何况人类擅于且乐意去摧毁美好的东西，将美好的东西彻底摧毁，会令他们心中自诩为‘神’的那一面得到满足。
天天做善事的人是心中有鬼吧？
表面德高望重，私底下说不定是行同狗彘。
英俊和美丽的人背后肯定是男盗女chang。
对同胞尚且如此，又何况对与他们不同的叛神者呢？
没有异能就该死！人就是要分阶级，没有异能必定下等！为什么别人都可以拥有异能，而你们没有？你们还不如怪兽！
恶意如潮水将叛神者淹没，他们倘若反抗一分，潮水便会再增一丈。
前方的地平线上浮现出了牙城的城墙，李长安将车子在路边停下。
熊戮从副驾驶上清醒，揉了揉眼疑惑的问:“怎么了？是不是累了，我来开吧，你休息一下。”
“不是。”李长安摇摇头:“我要走了。”
他的心平静了下来，在做出决定好便不再彷徨。
李长安走下了车，远处海面上有个高大的白影踏浪而来。
军队里先骚动了起来，有人准备对那头高大的白熊发动攻击。
有个士兵站到了车子的顶上，摘下帽子高喊道:“都冷静！”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顿时喜出望外，高呼:“黎清同志！是黎清同志！”
“黎清同志你下令吧，不管是什么怪兽，我们绝不怯战！”
黎清抬起手压了压令四周安静了下来，摇摇头道:“为它让路吧，它们来接他回去了。”
人群向着两边让开，踏上陆地的白王看了眼黎清，转过头朝着李长安走去。
四周的骚动声惊醒了伊娃，她揉着眼睛爬起，看了眼空荡荡的驾驶位，忙不迭的从车上蹿下，几步到了李长安的边上抓着李长安的手臂。
“哥！”伊娃紧紧抓着李长安的手臂不敢松开。
白王一步步的到了跟前，微微颔首:“该走了，利维坦大人怕你出事，特地派我来接你回去。”
“是该走了，不过我得去那边。”李长安看向了米城的方向。
人们在低声的议论，终于有人猜测到了李长安的身份。
“是李先生！”
“李先生原来躲在这里。”
“他在和那头熊说什么走不走的。”
有人从人群里走出，小心的看了眼白王，这才试探性的问道:“请问你是李先生吗？”
李长安点点头。
那人喜不自禁，连忙再问:“你是打算去投降了吗？那我们是不是可以不用走了？可以回去了对吗？”
白王皱了皱眉，忍着没有开口，就如利维坦大人所说，要让李长安对这些人类彻底失望才好。
李长安转头看着那人，摇摇头道:“不对，如果你回去，我会杀了你。”
“什么意思？”那人本能的后退了一步:“你不是共助会的李先生吗？怎么可以杀我？”
“为什么？”李长安想了想:“也许因为你是个废物吧，不敢站上城墙去战斗，却等待着别人的付出可以让你安居乐业。”
四周议论声突然增大。
李长安看向了四周，掷地有声:“讨论什么？讨论为什么我不去牺牲自己来救你们？讨论是我害得你们背井离乡？”
“但你不是李先生吗？难道你不应该保护我们！”声音从人群里传出，却没有人站出。
“你们不配！”说话的却是黎清。
黎清在身边士兵的保护下拨开了人群，站在李长安的跟前，红了双眼用力的摇头道:“没有人规定您该去保护别人。
跟着这位离开吧，强加在您身上的责任太多了，也到了您该休息的时候了，共助会带着这个共字，本就是相互的。
没有道理让您一个人去付出什么，去做您想做的事，我本以为他们会拦在您的身前希望您能活下去，可现在我知道我错了。”
他对那些人失望了。
“哥！”伊娃拉着李长安的手，强忍着眼泪:“我们快到牙城了，你是不是累了？你去睡一会儿吧，到家里我再叫你。”
她没有去问李长安为什么是李先生，也没有去问李长安到底要往哪里去，只是用着自己的方式恳求着李长安留下。
“哥不能睡。”李长安轻轻抚着伊娃的头顶，就像往常一样:“哥还有很多事要去做，那里有很多相信我的人。
我答应你不去做别人的英雄，只做你一个人的英雄，可有些事不一定是英雄才要去做，我不能留下。
这一辈子很长也很短，我有很多想做的事没有时间做去，我唯一没有停下的就是战斗，以前是，现在也是。”
“留下吧。”熊戮站在伊娃的边上，用力的握紧了拳头，想要伸出拉住李长安却又无法抬起手来:“就这一次，别去了。”
芬妮抱着丈夫的手臂，嘴唇微颤说不出话来。
李长安摇摇头:“不行啊，我总得去做点什么。”
“那你什么时候会回来！”伊娃轻轻是松开了李长安的手，抹去了眼泪。
“等到那边的战斗结束我立刻就回来。”李长安露出了笑容:“我答应你，一定会回来。”
伊娃点了点头，退后一步回到了爸妈的边上:“你答应我了，一定会回来的。”
李长安笑着再次点点头，看向了白王。
“好吧，我猜到你不会跟我走。”白王从背上取下一把刀递了过去:“路过樱城的时候三正贺叫我带给你的。”
接过刀拿在手里，李长安悄然的叹了口气，这是三正贺随身的那把刀，也许她也找到了自己的路。
白王弯下腰指了指自己的背上:“我送你一程吧，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哥！”伊娃喊了一声，目光坚毅:“你答应我一定要回来，如果你不回来，我就偷懒，以后都不练刀了！”
“好。”李长安笑容和煦:“能做你的哥哥，我真的很高兴。”
希望以后你可以告诉别人，你有两个哥哥，一个是大英雄，一个叫李长安，是你的小英雄。
坐在了白王的背上，李长安最后看了眼黎清，微微颔首。
白王踏空而去。
等到李长安的身影消失在半空，本镇定下来的伊娃却是嚎啕大哭。
“不哭不哭，他不是答应你会回来了吗？”芬妮连忙安慰着女儿。
伊娃捂着脸，哭声怎么也止不下来:“他答应我...会不走...他骗我...
他又答应我会回来...我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我都知道...他一直在骗我...我不想要什么李先生...”
“他没法留下的。”熊戮叹了口气，拥着女儿和同样痛苦的妻子。
黎清的目光扫过四周，有人悄然的低下了头，在刚刚就是这些人喊的最凶。
“万先生给你们的太多了。”叹了口气，黎清看向了米城的方向低声喃喃:“李先生...天下人都想着要你死啊...”
深海下巨蟒发出撕心裂肺的嘶鸣。
“白王。”李长安坐在白王的背上，看着前方阴云散去露出了阳光，他笑容灿烂。
“我一直以为我贱命一条，所以怎么拼命都可以，可有的人让我知道我也挺重要，我也该好好活着。”
李长安回头看了一眼。
“如果有一天我打算去死，至少也该挑个好日子...放晴了，今天日子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