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米冲刺的表演没有机会施展,身后已经响起一道带笑的声音:“这位就是咱们鼎鼎大名的设计师吧。”
季淮东最后看她一眼,确认她不会突然起蹿,一个抬头就转换好面孔,彬彬有礼地起身:“是。我来介绍一下,这是青予的总设计师,郭青。”
接着指着二人对郭青一一介绍,说话的时候头习惯性向她微偏:“这是杨总监,负责这次的收购。这位是beaute的封总,《visez》也是封总创办的。”
也是回答刚才郭青的问题。
郭青虽然没有八面玲珑的天赋,也不是个傻子,迅速收拾好表情站起来。
心里有一万句脏话,骂天骂地骂季淮东,嘴上客客气气:“封总,杨总监,很高兴见到你们。”
她的表现称得上落落大方,脸上社交性质的笑容也还算得体。
视线由下而上抬起。
黑色西裤剪裁简洁,定制的优点在于恰到好处地贴合体型,腰窄而精悍,腿长而笔直。
他拿着球杆,估计是为了打球脱了外套,袖子挽到手肘下方,手腕上是江诗丹顿阁楼工匠系列的腕表,深蓝色皮革表带低调简约,但价格够在三环买套房了。
白衬衣的扣子开了两颗,刚好露出形状优越的喉结。
再往上,一张可以为所欲为的英俊的脸。
短而利落的头发,在阳光下微微泛浅金色。
“幸会。”
很简洁的两个字。
封承的表情没有异样,郭青没有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一丝波动。
“能认识郭小姐也是我的荣幸啊。怪不得能设计出那么漂亮的衣服,郭小姐这样英气飒爽的美人,就是美女如云的时尚圈也难找出几个来。小季,行啊你,从哪儿挖的这么厉害的设计师。”
杨总监的漂亮话一套接一套,季淮东也是个中高手。
“我这人做生意不怎么样,不过眼光还不错,否则也不会选择和贵公司合作。”
郭青繁杂的内心世界抽空腹诽:难道不是因为给的钱多吗?
就这么你吹我捧好半天,四人坐下来,开始今日的会谈。
beaute时装成立的时间不长,之前的经营方向主要集中在奢侈品和设计师品牌两个领域。世界上知名品牌的国内代理权,一半都已被beaute收入囊中。
随着线上服装消费市场的发展,和高端、大众中端品牌的崛起,beaute调整经营战略,进驻中高端线上消费市场,一次性大动作收购了共计十四个新兴品牌——经过产品部、设计部、运营部等部门一轮又一轮筛选,从产品定位、价格定位、形象定位三个方面进行考核,百里挑一选出的最具潜力品牌。
这些品牌大多是个体经营模式,因此管理或运营上或多或少都存在一些不专业的问题。
这次约谈青予是封承的意思,不过坐下之后,杨总监跟季淮东东拉西扯互相恭维半晌,他也没个开口的意思。
杨总监每隔几秒就瞄过去一眼。
封承靠着椅子,上眼睑微垂,脸上不见表情,右手搭在桌子上,捏着一只白色骨瓷茶杯,食指一下一下,似是百无聊赖地轻叩杯壁。
他不说话,杨总监只好代劳。
“郭小姐,咱们今天就是随便聊聊,不用拘束。咱们项目组上下都对你们品牌非常看好,你的设计非常独特,很有自己的风格,服装的做工材质都很考究,价格却不昂贵,性价比可以说是非常高了。不知道你的设计理念,是什么呢?”
这段话直白的翻译是,你们的衣服质量不错为啥卖那么便宜?
郭青满脑子浆糊,能保持着端庄坐在椅子上、不让自己虚浮的手脚显露端倪,已经很耗费精力。
杨总监的话从她左耳进,绕成一团乱麻从右耳滚出来。
她一副谦虚的姿态,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嘴里吐出来的是什么玩意儿:“不让中间商赚差价。”
杨总监:“……”
“我们有自己的工厂,生产到销售之间没有中间环节,省掉很多成本和抽成。”
季淮东在旁边游刃有余地捡起话头,顺手帮郭青空掉的水杯添水。
“现在消费者的观念普遍理性化,既追求时尚和质感,也关注价格,想用最低的价格买到质量最好的产品。我们就是为这一部分客户服务的。”
“说的是。让消费者用最优惠的价格买到最优质的产品,正是现在流行的商业理念。不错。”
不知杨总监是在说场面话,还是真的被糊弄到,对他们好一番赞赏。
这俩都是说话之道的资深学者,坐在那儿聊三天三夜估计不是问题。
郭青实在坐不下去,在底下偷偷踢了季淮东一脚。
季淮东适时看了眼手表,把话题带回来:“看我,一说起来就忘形,耽误封总和杨总监的宝贵时间。关于青予,二位还有什么想了解的吗?”
杨总监察言观色看了看封承,笑呵呵道:“哪里,感谢二位赏光才是。时间不早了,今天就先聊到这儿,咱们移步餐厅,尝尝这里的特色菜,待会儿边吃边聊。”
郭青赶忙婉拒,季淮东替她推了,自己抗下应酬的重任。
郭青拎包起身离开,连路都不太会走了,感觉在走高跷,左右脚想打架。
离开球场,她闪身躲到一堵墙后,背贴着墙,缓慢地呼出一大口气。
她说手撕visez只是口嗨!说着玩的!怎么就能这么巧!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回燕城,就特么一脚踏到visez的地盘!
季淮东我¥%¥*#4%&…
在背后把罪魁祸首臭骂一通,心情舒缓下来。
郭青揉揉因为太过紧绷而肌肉发酸的肩膀,抬脚走进电梯,甩甩手脚放松全身的肌肉。
电梯门在只剩一条缝时停止,关闭的动势中断,缓缓重新开启。
郭青抬头,封承站在电梯门外。
刚刚才被甩松弛的肌肉一时来不及反应,郭青眼睁睁看着他走进来。
他冲她点了下头,自然且客套,矜持而高贵。
郭青也回点了一下,脖子低下去差点抬不起来。
电梯门在沉默中缓缓闭合,本就不太宽敞的空间变成黑洞,开始塌陷萎缩。
郭青站在电梯中线的右端,目视前方。
电梯门上清晰映出她和封承两个人,并肩而立。封承的手插在裤袋里,很随意,又处处透出一种精致讲究的贵气。
愈发稀薄的空气中,时间拖慢脚步一秒一秒行走的声音似乎清晰可闻。
怎么这么久还不到?
都三分钟了,就算人力拉也该把这电梯拉到顶了。
封承的声音意料之外地响起,很平静,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波澜。
“你留长发了。”
郭青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已经过肩的头发。
她以前都是短发,后来也没刻意留,怀孕生产有段时间忙起来没空修剪,长长之后就顺势留下来了。
“啊。”她的脑子齿轮转动得很慢,“随便留留。”
“怎么不继续装不认识了。”封承还是那副淡淡的口吻,眼神也依旧没有看向她。
郭青讪讪道:“这不是已经被你拆穿了么。”
电梯门就在此时再次开启。
一个穿球场工作服的瘦弱小哥站在门外,惊讶地看着两人。
这个突然开始的话题又被迫突然终止,小哥走进来,迟疑而谨慎地询问:“两位去哪儿?”
如果空气是有形的,那一刻应该可以看到,电梯里的空气一瞬间凝结成透明的固体,然后噼哩咵啦碎裂一地。
郭青整个人冻结成一座雕塑。
靠,她竟然忘了按楼层,就这么跟傻逼似的在原地干站了这么久?
而且这里就是一楼,她的车停在会所外面,他娘的她到底为什么要进电梯?!
那一刻,郭青十分想把自己的头扭下来一脚踢到百货大楼。
封承保持着手插口袋从容的姿态:“五楼。”
小哥吃惊地张了张嘴。
郭青赶紧紧随其后,装作无事发生地说:“我去负一楼,谢谢。”
小哥吃惊的嘴巴长成两倍大,几乎有些怀疑人生:“小姐,我们这里没有负一楼。”
郭青:“……”
如果给世界上所有尴尬的事情评个等级,在前男友面前装逼被当场打脸一定稳居第一。
如果她的脑袋上有字,现在写的一定是“傻、逼”。
郭青觉得自己的表情快要裂开,五官迫不及待想要就地分家各奔东西。
但是要脸的设计师不能就这样白白丢失珍贵的面子,她一本正经地给自己找场子:“你们的地下车库还没修好啊。不好意思,我忘了。”
说完,没去看小哥精彩纷呈的脸,用尽力气维持着自己最后的体面,优雅地走了出去。
然而一走出电梯的可视范围,立刻拿包挡脸蹿得犹如一只被猫追的老鼠,丢盔弃甲优雅尽失。
艹艹艹艹艹!
车里,郭青面容严肃地对着内视镜,努力重建自己在连环丢脸中濒临崩塌的内心世界。
几年不见,封承没有多大变化,她倒是变了很多。
头发留长了,日常也会画点简单的妆,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想当年她短头发,跟个假小子似的,不会打扮,不修边幅……居然能把封承泡到手。
郭青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用手把被包弄乱的头发梳理好。
然后冲自己竖起大拇指。
真牛逼。
电梯里。
在高档高尔夫会所工作的小哥,眼力是基本功,就算不认识眼前这位,也看得出他这一身无处安放的贵公子气质。
衬衣和西裤都很简单,简单里写着价值不菲。
小哥颤巍巍的手指伸向按钮,跟得了帕金森似的半天落不上去。
他第十三次看向这个手插口袋气定神闲的男人,犹豫又犹豫,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开口。
“先生,我们这里只有四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