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府的席面是彭尺豫备下的,众人见彭公子还没来,便先给彭大人敬了茶,今天来现场的众人虽大多数忌惮于相府的权势,但也未必没有真心实意想攀附的人。
在听完彭桦的勉励后,一位彭党手下官员家里的公子开口恭维道:“彭大人一心为国事操劳,如今肯屈尊勉励我等末进学子,大人恩义深重,是我等的福气。”
他父亲是个芝麻小官,但也是在户部手底下过活儿,户部的主位是曹良曹尚书,曹尚书又以彭相马首是瞻,他有幸入了围,自然想着在席间讨好彭桦。
“有幸得大人教诲,我等必铭感五内,不敢忘怀。”他身旁的人接话道。
正在几人说得火热之时,彭府的小厮小跑进来,到彭桦的身边低语了几句,没过一会儿的功夫,彭大人的长公子彭尺豫便身着一袭贵气的湖蓝色锦袍,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把玩着乾坤珠走了进来。
“彭公子。”席间有认得的人立马起身打招呼,神色间带着谄媚。
彭大人闻言看去,笑着站起身来:“豫儿来了?既然来了就替为父好好招待你的师弟们,为父年纪大了,也正好躲个清闲。”
见彭大人起身想离开,再加上之前有言说这次的“流觞曲水”是彭公子准备的,李凌峰倒是看出了两分意思,不过是想让儿子出来笼络些人才罢了。
彭尺豫大步向前扶住了老父,责怪似的说道:“父亲累了就该下去歇着,让小厮过来通传一声,哪能叫您老人家一直等着。”
彭大人挥了挥手,“左右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你们吃吧,我就先回去了。”
小厮扶着彭大人离开后,彭府招待众人的自然换成了彭尺豫,彭尺豫贵为宰相嫡子,又是长子,凭着自己的出众的本事,在少年时便得了永德帝青眼,没有参加科考便赐了官,作为正五品皇城卫千户,专门为永德帝排忧解难。
皇城卫职责在于“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刺探情报”,根据职责也分出了三个截然不同的部门,彭尺豫所在的部门主要是负责巡查缉捕的,虽说皇城卫一般由皇帝的亲信武将担任,但不知永德帝怎么想的,或许是彭尺豫武艺高强,竟然将彭大人的儿子默认安排到了皇城卫中。
彭尺豫是年纪轻轻的正五品官员,再加上宰相府如日中天的势力,在朝中可以说横着走也不为过。
李凌峰是今科状元,何崇焕也是名列前茅的探花郎,苏云上不仅得了传胪还是苏家的公子,三人的排名都不低,因此此次宴会坐的也是主桌,而且位置靠前。
彭尺豫坐下后,将手里的乾坤珠递给身后的侍卫,举起桌上的酒杯对众人道:“大家既然来府中拜谒父亲,就不必拘束,吃好喝好。”
“谢过彭公子关怀。”
彭府的席面做的珍馐佳肴众多,什么凤尾鱼翅、佛手金卷、香酥焖肉都不算是大菜,连梅花鹿筋都配着冬笋、香菇一起红烧了端上来,就不用说酒了,“沉沉宫宴醉流霞”,这一个小宴会用来招待便是天家赏赐的流霞酒,可见圣眷之浓。
既然彭公子都让大家吃好喝好了,李凌峰也没拘着自己,便将之前何昱枫的事暂且搁置了,专心的用起饭来。
“这便是我们的状元郎吧?”待酒过三巡,彭尺豫端着酒杯对开口问道。
众人闻言将目光落到李凌峰身上,作为状元郎,刚刚开口结交的自然不少,李凌峰被敬了许多酒,出了风头,别人自然也就都认识了。
李凌峰本来不想多事,彭府再好都与他无关,他按礼前来拜谒,也不想招惹是非,便没有主动开口与彭公子攀谈,如今彭尺豫开了口,他便知道自己躲不过。
“不敢当不敢当。”李凌峰谦虚的拱了拱手。
彭尺豫也被灌了不少酒,脸色有些酡红,声音也不由大了点,虽然故作狂放,但他打量的神色却犹如恶狼一般令人心悸。
“状元郎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成就实属不凡呐。”彭尺豫似感慨般说了一句后,靠在椅子上狂狷的笑道:“来,敬状元郎一杯。”
“敬状元郎。”同桌的人纷纷响应。
大庭广众,身在相府,就算李凌峰深知酗酒伤身,在这样的场合下也不得不满饮了一大杯,毕竟彭尺豫就算不靠相府,品级也比李凌峰为官后高,一个翰林院修撰不过是从六品,虽然中了状元,也没有随性的资本。
对面的何昱枫喝得醉醺醺的,见李凌峰喝完酒后,狠狠的剜了他一眼,借着酒劲吐露心中的不快。
“李公子的状元也算来之不易,圣上又是单独赐浴,又是压轴召见,听人说你临轩唱名时惹得龙颜大悦,陛下竟让崔内监亲自送行,若不知李公子是寒门,在下怕是要误会了……”
何昱枫酒后疯言一出,在场的众人都吓了一跳,就连彭尺豫的脸色都阴郁了不少,暗骂何昱枫是个蠢货。
李凌峰挑眉,看着何公子一副壮志难酬的样子有些好笑,在众人都在好奇他将会如何应对时,他自己却像是没听见一样自顾自的吃着碗碟里新夹的鱼片。
何崇焕坐在李凌峰身侧,闻言瞥了何昱枫一眼,慢悠悠的喝了一口酒才道:“何公子此话怎讲?”
“我又没和你说话。”见李凌峰对自己视若无睹,何昱枫气愤道:“状元郎莫非耳聋不成?若不是患了耳疾,怎敢如此无礼?”
何昱枫的质问声让李凌峰手中的筷子一顿,见主座上的彭大公子脸上此时早已没了刚刚的郁色,反而是一种隔岸观火的戏谑模样,李凌峰嘴角抽了抽。
这彭公子心态真好,面对这样的猪队友还有心思看戏,也不怕引火烧身。
李凌峰放下手里的筷子,懵懂的抬头看向何昱枫,惊诧莫名道:“何公子是在和我说话吗?”
“不是你还有谁?你莫非真的耳聋?”何昱枫气结。
“哦”
李凌峰对何昱枫拱了拱手:“原来真是与我说话,失敬失敬,不知公子刚刚说了啥?在下身体虚弱,刚刚专注于食疗,一时没听见何公子说了什么。”
“贪吃就是贪吃,我看你红光满面,用食疗做借口搪塞我,也不怕虚不受补。”何昱枫恨恨的瞪了李凌峰一眼。
“咳”李凌峰轻咳一声,谦虚道:“何公子说的是,不知何公子还有何见教,不妨一并说来。”
“你……你……”
见李凌峰装疯卖傻,何昱枫如鲠在喉,本来因为醉酒不清明的脑袋也更加混乱起来,左思右想只记得自己要找李凌峰的不痛快,具体要说什么全然被抛诸脑后。
见他吞吞吐吐半天也说不出一句整话,好歹是将那些忤逆污蔑的话给忘了,李凌峰不由松了一口气,前些日子陛下才斥责过新科进士酒后胡言,如今这癞皮狗自己胡言找死就算了,自己最好是不要和他扯上任何关系,免得被治一个“不知规劝”的罪。
“李兄弟未及冠便获状元,本该少年轻狂些,答一两句话也没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李兄弟此举却略显怯懦,非男儿所为。”彭尺豫自顾自的吃着菜,不知何时又从小厮手里接过乾坤珠放在手心转动起来。
彭公子这是没看到戏心里难受啊。
李凌峰摇摇头,确实,他不愿回答何昱枫的话并非全是因为圣上,而是因为他眼见为实一件事,那就是如今的彭府不是谁都能招惹的。
“小彭大人有所不知,凌峰幼时随父进山遭遇野猪,被吓破了胆,从小胆子就不大。”李凌峰拱手笑道。
何昱枫借着酒劲发疯他管不了,若是单纯的针对自己李凌峰也不觉得有什么,但此人虽然矛头对准自己,可字里行间的话对陛下却透着一股埋怨的意味,如此话术,被陛下听了去也会误认为何昱枫暗自责怪自己不公平。
可科举二字不就是公平吗?
他可不想找死,小心谨慎些总不为过,再加上彭府势大,他明里暗里瞧了几眼,发现何昱枫后来想继续挑衅时被彭尺豫瞪了一眼,然后人就老实了,这不是妥妥的将“我是彭党”几个字写在脸上吗?
彭府自己得罪不起,陛下自己更得罪不起,不如由此事给自己做个理由,也能留的一丝喘息的机会韬光养晦。
“原来如此,难怪。”
彭尺豫不屑于李凌峰的这套说辞,却也知道是何昱枫犯蠢在前,只是笑了笑:“不知道状元郎有没有听过‘酒壮怂人胆’?状元郎既然胆小,那就多喝些酒壮壮胆。”
说到此处,也不等李凌峰开口答话,彭尺豫朝招手唤来小厮:“你们再去库房多取点流霞过来,这是陛下赏给父亲的美酒,多给状元郎上点,我们彭府可不是小气之人。”
“是,公子。”
小厮领命下去提酒,李凌峰看着主位上一脸笑意的彭尺豫,不明白这位公子打的什么主意,但他知道,一定不是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