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峰走出牢房的时候,戚威远木着一张脸跟在他身后,整个人已经麻了。
他难以想象平日里与李凌峰相处,那个和善可亲的一个人,在牢房里折磨人的手段却层出不穷,心狠手辣程度简直令人发指,一想到刚刚自己看见了全过程,戚威远甚至觉得李大人会为了名节,杀他灭口!
活菩萨见多了,活阎王他还是第一次见。
别说小林被吓得丢了三魂七魄,吉野痛不欲生满口“哦卡桑”(o ka sann)叫妈妈,就连他也想自己的老母亲了……
不过,在李凌峰的‘辣手摧樱花’之下,甚至还没开始对小林动刑,他就吓破了胆,李凌峰问什么答什么,不仅学会了抢答,甚至李凌峰没问的,他自己给自己补充上了。
孙大人此时确实在飞鸾郡内,岗仁今夜本来举办了酒宴,吉野与岗仁不和,又有段时间没出来劫掠村子了,这才拉上小林一起,打算去城南村好好快乐一把。
这下是乐极生悲了。
李凌峰的千般手段,即便吉野有两分血性也受不住这种摧残,李凌峰特意将二人分开审问,对了对供词,看来今夜掳走顾眉衣和青黛二人的事,这俩货根本不知情。
不过是对面有意放出来的诱饵罢了,不然两人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带着倭兵出来,看来岗仁是存了一箭双雕的心思。
既要又要,算是给他玩明白了。
岗仁可能本来还想着这俩货带这么多人,即便吃不了亏也能全身而退,没想到竟然被蕲州卫的人联合村民一起剿灭了。
“李大人,现在我们要怎么做?”戚威远蹙了蹙眉,一应调度皆愿听从李凌峰的安排。
“我已经让人去请宁德县驻守镇海卫的佥事刘世廷了,蕲州卫受伤的士兵伤势现在如何了?”
戚威远闻言一愣,看来李大人是已经有办法对付那伙倭匪了吗?
“蕲州卫受伤人员已妥善安置,伤口处理及时,重伤没有生命危险,轻伤依旧可以保家卫国!”
军队里不全是戚威远带出来的这种士兵,但戚威远本就是蕲州卫最年轻有为的武将,他亲自下辖的分部里,就算挑出来的精锐也比其他士兵更强更有凝聚力。
李凌峰满意的点了点头,他背后的那道划痕并不深,草草上药包扎好,他便马不停蹄的赶到了牢房审问,这会儿看着戚威远,突然开口道:
“戚佥事,本官记得你随本官出行那日手中握着红缨长枪,甚是威武,这些日子怎么没见你用过……”
见李凌峰问这个,戚威远怔了一下,才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红缨枪太过显眼,不便我们潜入腹地探查情况,下官之前都是将它放在客栈房中,这会儿也一起拿到了县衙……”
不知道李大人怎么突然问起此事?
戚威远心里有些疑惑,只当是李凌峰好奇,所以解释了一下。
原来如此,倭刀锋利无比,《倭变事略》中就有记载:“一贼出哨亭外,火兵攒枪刺之,十数枪齐折,兵皆徒手而奔一处。”
李凌峰观察过,戚威远的红缨枪和普通士兵用的枪不同,似乎材质更坚硬些,也不知道会不会像记载中一样被倭刀劈断。
“戚佥事带枪杀敌的机会应该很快就要来了……”
说完后,李凌峰便先一步走进了县衙的公堂,留戚威远在原处愣了一秒,然后眼睛突然一亮。
李大人这是要带他们反击倭匪啦???
等反应过来李凌峰走远以后,他才兴高采烈的跟了上去。
戚威远进公堂的时候,李凌峰正坐在主位上撑着脑袋,范知庵一脸忐忑的坐在下首,连镇海卫的佥事刘世廷也到了,正有些好奇的打量着李凌峰。
范知庵安排了两个丫鬟给众人倒了茶水,刘世廷心里奇怪李凌峰将自己喊来的原由,难道是因为客栈发生的那起倭匪事件吗,他倒是听说,李大人的两个小妾被倭寇掳走了。
两个小妾到底没多金贵,丢了便丢了,有何稀奇,只是李大人此时把他叫来……
刘世廷皱了皱眉,李大人就算风流,要寻妾也该是自己的事,他并不想动用镇海卫的人马去成全别人的风流,但李凌峰官阶比他高,又是京官奉旨办事,他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到好的推辞。
不动声色的将刘世廷的表情收入眼底,想起之前让威远通知县衙和镇海卫孙大人失踪一事,这两人见到他却装作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
结合戚威远后来的回话,不知道这两人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所以不敢惹祸上身?
李凌峰笑了笑,“刘大人,这股倭匪势力在宁德附近盘踞多久了?”
李凌峰不开口,开口就聊这种不着边际的话题,把范知庵和刘世廷二人都问得一愣。
不知道这李大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刘世廷抬头看了李凌峰一眼,起身拱了拱手,答道,“启禀大人,倭贼在我大夏沿海活动时间跨度太大,前朝时期,倭匪主要在粤洲、闽洲沿海一带进行小股骚乱,侵扰次数较少,只是从光德年间开始……”
刘世廷抿了抿唇,“倭寇侵扰次数逐渐增多,平均每年至少两次,直到如今,赶上大夏天灾,国力空虚之际,倭寇日渐侵扰加剧,开始大举进攻东南沿海一带,在粤洲,闽洲、浙洲、苏洲、乃至鲁洲沿海都发现过倭匪行踪。”
“这些倭寇大多盘踞在闽粤两地,最大的三股势力都在闽洲,占据了我们沿海大大小小的岛屿,以至于闽洲无法与西洋通商等……”
刘世廷说到这些,脸色也难看起来,倭患给闽洲带来了数不尽的骚乱,让百姓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无数大夏英魂死在倭刀之下,而闽洲与苏、浙、粤同属沿海,却因倭乱无法与外邦通商,买卖也做不成。
这也是钱楷不愿多借粮食的原因,浙洲改稻为桑,是丝绸要出口,虽然短粮,但浙洲百姓比闽洲富裕不知多少倍,闽洲一面抵抗倭人,一面因倭乱延滞商业发展,沿海的百姓尚可打渔为生,内陆的便只能地里刨食。
再加上闽洲卫属士兵经常应敌,军饷更不能克扣一分一毫,钱楷抠,但他是勒紧了裤腰带,才在自己的最大能力范围内,让闽洲不至于民不聊生,让闽洲百姓家家户户都有口饭吃,这也是为什么这片土地,经历了这么多沧桑,却还没出过反民的原因!
见刘世廷的反应,李凌峰自然也明白闽洲的苦楚,之前戚威远几次三番暗示他替抗倭出力的时候,李凌峰从没有松过口,因为他觉得还不是时候。
只是亲自到了闽洲,看到这里的实际情况,李凌峰才觉得自己之前的“不是时候”有多伤人心。
朝堂政治需要布局谋划,需要算计,需要时间,可在这片土地上被殃及无辜的百姓,誓死守卫却血染沙场的军士,剩下的那些日日提心吊胆的人……
谁又给他们时间呢?什么时候才算是到了时候?
李凌峰刚放下的手,五指忍不住捏成了拳,他直视着刘世廷,突然开口追问道,“刘大人,侵国耻,犹未雪,亡者恨,何时灭?”
倭贼侵国,尚未报仇雪恨,那些倭刀之下亡魂的愤恨,何时才能泯灭?!!
十二字的叩问,字字珠玑。
是在问刘世廷,是在问范知庵,是在问戚威远,是在问大夏千千万万的将士,也是在问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