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大殿中,一众考生简单的用完午膳后又继续投入到激烈的考试中,构思的构思,为文章润色的润色,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紧张与激动。
永德帝用完午膳后并没有继续回到殿内监考,而是回到勤政殿批改奏折,独留下礼部的数十位官员监考。
众位考生奋笔疾书,绞尽脑汁为朝廷的发展建言献策,甚至有一些自觉水平高超的人甚至就朝中的局势谏言永德帝应该如何选才举贤,如何约束朝廷百官的德行,还隐晦的在答案中提及“北方战事吃紧,朝廷却国库空虚”一事,感情充沛激昂,显然是被永德帝的两招搞得上头了,字里行间还流露出淡淡的谴责意味。
“尔多士,目睹既真,当有益我知能之道。悉著以对,勿讳勿欺!”
这是策问最后永德帝对诸位考生的答题要求,从表面看,那些言辞愤慨的考生并没有做错,不仅如此,他们还按要求回答了永德帝的问题,可在审视一下,真的是这样吗?
皇帝是谁?
不是自由民主下的统领,而是封建统治中的掌权者。
何为惟天命立君,以宰于率土?
皇帝是受天命而为君主之人,是万民敬仰的王者,治理江山需要人才,可统治者却不需要有人评判自己的过错。
除此之外,让李凌峰心生警惕的是为何陛下首开先河单独赐浴自己,大夏开朝至今,这也是破天荒的头一次,李凌峰自觉无德无能能受陛下这般重视。
细想之下,与其说陛下是想借他这个无名小卒激励一下在场的人之外,不如说是“刺激”更为贴切。
新科进士中有多少人是有根系的李凌峰不得而知,但他觉得陛下定然了如指掌。朝廷争斗严重,局势盘根错杂,皇权势弱必然伴随着相权或是其他权力的强势,而自古以来,家族强势的年轻人都容易心高,要想科举选拔的人才为自己所用,自然要将一部分这样背景复杂的人找个理由打发下去。
既然不能把人刷了,那我就随便找个理由给你弄个没有什么实权的官,这样既保证了科举考试的公平性也选到了真正为皇家发光发热的人,何乐而不为呢?
不得不说,李凌峰猜到了永德帝的心中所想,单独赐浴确实有这么一层含义,可却不止这一个理由,现在的李凌峰还没有深切体会,尚未品味出其中的真意也在所难免。
毕竟他聪明是聪明,但是对于真正的官场还一无所知,有很多东西也需要在日后的摸索和实践中才能锻炼出来。
但在诸多的考生中,能立马反应过来已经很难得了。
虽然李凌峰在某一程度上窥探到了永德帝的心思,但他对自己所做的文章却没有进行大体的改动,建议照样给,意见照样提,但隐喻的却是那些“身受皇恩,却不知回报”的贪官污吏,和永德帝那是半点边儿也沾不上。
陛下勤政爱民,体恤百姓,睿智高明,只不过是被奸佞蒙骗,这有什么错呢,都是小人太过猖狂了。
看着稿纸上润色完的文章,李凌峰嘴角勾起了一抹自信的笑容,前世今生,从小到大,在考试上他还未怕过谁,这个状元,他拿定了。
伴随着他坚定的目光,稿纸上缓缓写下最后一段。
“钦惟陛下禀刚健睿哲之资,懋正大高明之学;敬修佛礼而知人之本植,明断并行而有用人之道;得天下日臻于治而可以蹑桑庾而上之矣。万几之暇不自沵假,乃进臣等于廷腑,赐请问以圣衷有心腹之推而臣工纵仇讐之视,不能望其为国恤民,若自叹于知人未尽者,然此实陛下望道未见,视民如伤之德也……”
这段话的意思大概就是:
我思来想去,陛下秉持坚强有力且睿智明慧的品质,具有丰富正大高明的学问,潜心礼佛而了解人性的本质,明察果断兼用而懂得用人的方法,能够使天下一天天得治而凭此跟随桑、庾例入明主的行列了。不仅日理万机的空隙里不骄傲自满,还让我们这些臣子到朝廷中枢亲赐问题,请教圣上心怀至诚推心置腹的对待臣工可臣工们却放纵自己视为仇人的情感,不能指望他们为国体恤民众,好像在感叹自己知人未尽。这不过是陛下望道未见看待民众如受伤般怜爱的盛德呀……
简而言之,可以用“拍马屁”三个字概括,而且还拍的推心置腹,真诚热烈,自然而然。
李凌峰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小作文,在一气呵成的写完最后一段后,他便开始将这篇策文誊抄在试卷的红色竖格中。
要问他为何不在加完一段后重新检查润色?
那自然是哥们儿“自信”啊。
拍马屁这种小场面李凌峰轻松拿捏,如果拍马屁的内容还需要修改,那只能说功夫不到家。
火候不够啊!
若是有人知道他心中竟然为这种行为的自然而然而嘚瑟不已,只怕高低也要给李凌峰整一句“普信男”。
当然,也不怪乎李凌峰如此,毕竟读了这么多的书,这点底气和通透还是有的,正如他练了多年的毛笔字一样,若不是从小刻苦练习,如今也写不出考卷上如此气势磅礴,力透纸背的毛笔字来。
等李凌峰按照考试的字体要求将文章誊抄完毕后,殿试也逐渐接近尾声,他按照流程和要求检查完试卷上的名字和座位号后,将试卷小心翼翼的装入了密封袋中,只等待考官鸣钟结束后过来“糊名蜡封”便能与众人一起从昭和殿西南的小门出宫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寂静的宫殿中,与李凌峰一样作答完毕的人也有不少,但更多的人却还在继续奋斗,考场中除了毛笔接触纸张时那轻浅的声音外,便是无孔不入的紧张氛围。
汗水一滴一滴从他们的额头滑落,却没人有心思去顾及去擦拭一下,都在尽力与时间赛跑。
而外面的天色也从早晨的阳光明媚变成了乌云密布,有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压迫感。
“呼——”
突来的疾风从赤红色大门和雕着“赪桐花”花蕊的窗口灌入殿中,吹得正去关门窗的黄门眯起了眼,也吹起了殿中进士桌案上还未装入袋中的考卷。
“啊,我的考卷!”
殿内瞬间一片嘈杂,被风吹跑考卷的人骚动不止,有的眼疾手快的按住了试卷,避免了自己的心血毁于一旦,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并非所有人都一样的幸运。
直到门窗被关上,礼部的监考官背着手大喊了一声“肃静,考场内不得喧哗”后,坐在窗边的一位学子才红着眼眶颤颤巍巍的举手。
“什么事?”
“禀…禀大人,小人的考卷…被风吹飞至湖中了……”考生哽咽难言,他清楚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大夏朝科举考试中明确的规定,考试期间试卷不能离手,若卷面被不小心沾污,过着遇见被登吹跑这种意外事件,便只有一个处理方法。
那便是,丧失考试资格,然后被驱逐出考场。
考生穿着普通,甚至有点寒碜,但全身上下却干净整洁,此时正一脸彷徨无助的看着不远处那一片浸着水漂浮在湖面上的洁白,眼眶湿润通红,却因为男性自尊强忍着泪意紧捏着拳头。
考官闻声看去,果然看见了那张考卷,无奈的摇了摇头,招手喊来两人,将该学子请出了考场。
黄门因为自己关窗太迟有些愧疚的看了考生一眼。
而当赤红色的大门再次打开,寓意着状元的“赪桐花”也随着一阵风离他远去。
对于刚发生的事,其考生有看热闹的,有漠不关心的,也有同情不已的,李凌峰庆幸自己将试卷提前装入了袋中的同时,也对那名考生的遭遇感到唏嘘。
有了前车之鉴,没作答完的考生纷纷用镇纸压住了考卷,后面也没再发生此类问题,直到考场外传来清脆的钟鸣声,殿试也在规定的时间结束了。
在考官糊名和蜡封试卷袋,将考卷整理好派专人封在箱内抬走后,永德帝身边的崔公公派人过来为诸位进士引路出宫门,来的还是在昭和殿门口的那位手持拂尘的太监。
李凌峰、何崇焕、苏云上与迟重瑞四人跟在队伍后面往外走去,出门时在门口遇到了刚刚被逐出考场的考生正浑身湿漉漉的走在他们前面。
看到他手中的白纸,李凌峰就明白了一切。
“唉,谁能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迟重瑞有些惋惜,平凡人家考上的进士,出了这等意外,若想再殿试,只怕也没有能力了吧。
苏云上听见表兄压低的声音,眼中也带着同情,“时也,命也。”
听见两人的议论,何崇焕抬头看了两人一眼,明白二人的心中所想,旋即撇撇嘴道,“这么个人才,确实是朝廷的损失。”
说完后,他还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还没做上官呢,就已经开始为天家惋惜人才了。
李凌峰觉得好笑又有一丝心酸。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读书人有傲骨,贫穷之人也有自尊,如此也只能破罐子破摔的想,或许有遗憾的人生才是最美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