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
随着秋日的到来,野外的田地里是一望无际的金黄色。
百姓们三三两两的扛着锄头、铁锹,行走在阡陌之中,预判着收获的日子还需要多少天。
从官道转向昌平的道路上,孩子们亦是忙碌不停,为那些前来昌平游玩的旅人提供着各项服务。
远远的,严绍庭就看到周狗蛋和马小二两个人牵着他们的驴,走在路边。
严绍庭立马示意严虎停下马车,而他则是走了下来。
那边。
周狗蛋和马小二也已经是看到了在后面停下来的马车。
见到从马车上下来的人是严公子后。
周狗蛋和马小二两人立马放下拴着驴的绳子,颇有书生气的站在路边叉手作揖。
“学生见过宾客。”
严绍庭面带疑惑,询问道:“怎么不在书院上课,又跑出来牵驴拉客了?”
周狗蛋和马小二早就进了书院学习,虽然不是经学科举,但也在学着识文断字,另外再学一门手艺。
似乎是担心严绍庭误会,因而生怒。
马小二赶忙开口解释:“还请宾客明鉴,今日先生们要在锻造厂那边商议新式火炮改进的事情,所以放了学生们一天假。”
严绍庭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放着好好的前程不去努力,而偷偷逃课就好。
周狗蛋和马小二都是在书院学的锻造冶炼有关的知识,至于授课先生就是锻造厂那边有着几十年经验的老师傅。
锻造厂的工作虽然辛苦,但胜在只要学成,靠着锻造厂手中拿着的朝廷订单,大家都能有个稳定的收入。
严绍庭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山长今日可在书院里?”
周狗蛋点点头:“山长这几日都在书院带着人研究咱们要在夹山上建的功德陵,听说这几日就要将咱们昌平这一次牺牲的人埋在那边了。”
两个孩子也不是小孩子了,十多岁的年纪,大多数的事情都已经能懂了。
周狗蛋的脸上带着几分悲伤,马小二更是小声询问道:“宾客,您说以后我们昌平还会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了?”
严绍庭轻叹一声,上前拍拍两个孩子的脑袋:“不会了!这样的事情,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
说着话。
他便将兜里揣着的,每次来昌平都要带的果,抓了几颗塞到两个孩子手里。
严绍庭也已经大手一挥,转口道:“头前带路,瞧瞧山长他们今天事情都处理的怎么样了。”
周狗蛋和马小二小心的将果装进身上的口袋里,没有第一时间品尝果,而是准备带回去给家中的弟弟妹妹们。
严绍庭也不戳破。
这样的品质,除了应该小心庇佑外,便是要将昌平的生活水平继续不断提高。
随后便是周狗蛋、马小二两个孩子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严绍庭跟在后面,严虎和马夫牵着马落在最后面。
路上。
不断的有百姓认出严绍庭,纷纷停下脚步站在路边行礼。
这是昌平的百姓们自发的行为。
虽然百姓大多数时候都是愚昧无知的,但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还是能看得出来。
虽然这样的行为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但严绍庭还是有些不适应,一路上走走停停,不时的和路边的百姓们聊聊家长里短。
左右无非是今年的收成如何,家中可有人在厂子里做工,家里还缺些什么。
用了比平日坐在马车里多上两三倍的时间,严绍庭才终于是出现在书院门前。
周狗蛋和马小二手脚麻利的将驴拴在一旁。
两个孩子风一阵的窜进书院,没多久便又跑了出来。
“宾客,山长就在书院里。”
严绍庭点点头嗯了声,又伸手拍了拍两个孩子的脑袋:“今天算是替我跑跑腿,去找周少卿一趟,看看他能不能带人下河弄些鱼,今晚好弄一顿炖鱼锅吃吃。”
说着话,严绍庭又从袖中掏出一只钱袋子,丢到孩子的怀里。
两个孩子还想推辞,不愿收钱。
严绍庭却是一瞪眼:“都是铜钱,也没有多少,你们若是不要的话,我就得找别人去帮忙跑腿了。”
听到这话,两个孩子才只好点头将钱袋子里的铜钱都倒了出来,又将钱袋子送回给严绍庭。
瞧着孩子们小心翼翼的模样。
严绍庭面露笑容:“去吧去吧,等下可得分好了钱装的实在些。还有,你们可别下水,要是让我知道了,回头定然是要罚你们的!”
周狗蛋和马小二两人乐呵呵的点头应下,然后便撒开腿欢呼着离开。
看着孩子们一溜烟的跑走,严绍庭也只能是满脸笑容的无奈摇头。
等他进到书院。
也终于是见到了朱载坖正带着一帮人,围着一张有着无数记载和描述的图纸。
见到严绍庭竟然是从城里过来了。
朱载坖立马面露笑容的将严绍庭拉到身边。
他也不由严绍庭开口说话,便伸手指向被众人围着的图纸。
“润物你来看看,上一次战后你提的要给咱们昌平阵亡的弟兄建一座功德陵,如今这规划也已经做好了。”
“徐先生在这事上可是出了大力气。”
“咱们这功德陵,坐于夹山,背靠皇陵,面向京城,周围燕山环绕,十足的风水宝地!”
“这一次咱们昌平牺牲了六十七人,按照计划,都要葬在夹山上的功德陵里。往后凡是我昌平户籍,有功人氏,死后都要葬在这里。”
“我已经让人去办了,功德陵以松柏为主栽种,墓碑皆用汉白玉雕刻,墓室以青白玉修筑,务必尽心尽力,不出错漏。”
朱载坖开了口便说个不停。
上一次昌平之战,朱载坖也是亲临战场,更是在战阵后亲自为大军擂鼓。
虽然一开始可能有作秀的嫌疑。
但看着那些过去眼熟,甚至是颇为了解的民壮队汉子死在战场上,躺在自己的眼前,即便朱载坖出身皇家,心里却终究还是不好受的。
也正是因此,当严绍庭说要给这一次战死的人修建陵墓的时候,朱载坖便一把将这件事给揽了过去。
若不然,现在哪里又有资格用汉白玉和青白玉。
见朱载坖终于是说完话,严绍庭面露笑容:“山长做事,我等自当放心,牺牲的弟兄们地下有知,也必然会对山长感激不尽,日后冥冥之中庇佑山长一生安康。”?朱载坖摆了摆手:“能让弟兄们瞑目,让家人心安一些,便是我最大的愿望了。”
昌平一战,让朱载坖亲眼看到了,战争是会死人的,无数家小是会扑在尸骸前嚎哭不止的。
见朱载坖有些神伤。
严绍庭看了眼在场的徐渭。
徐渭立马会意,冲着众人招了招手,便压着脚步小声的退下。
这时严绍庭才在一旁开口道:“今日微臣在京中,与内阁、六部一同圣前廷议,皇上降旨褒奖朝堂文武,自内府赏赐前朝文武百官。令降旨传召宣府镇总兵马马芳即刻回京述职。”
朱载坖立马抬头看向严绍庭。
他面露不解:“啊?皇上为何会降旨褒奖赏赐朝中文武百官?”
问完之后,朱载坖却是眼前一亮,双眼盯着严绍庭,渐渐露出笑意。
很快的。
朱载坖就反应过来,这件事情恐怕也只有严绍庭才能在皇帝面前促成。
严绍庭也未保留,笑着说:“山长英明,不过微臣也只是因为近来朝中争论不休,才讨巧奏请皇上降下旨意的,如此朝中也能少些争论。”
朱载坖点点头,不禁赞许道:“这样做是对的,朝廷里每日差事何其多,若整日因为政见不同便吵吵闹闹,还如何做事。”
对此。
严绍庭依旧是一句山长英明回应。
而朱载坖却是轻啧了一下嘴巴,而后眼睛里带着几分疑惑:“可皇上为何又要传召马芳回京?此时降旨,是否时机有些不妥?”
他觉得自己都能明白的事情,严绍庭肯定也能明白,那这件事很大可能就不是严绍庭提出来的。
但严绍庭却是干笑了两下。
“山长,这件事也是微臣在皇上面前提议的……”
朱载坖张大嘴巴,啊了一声,满脸的不解。
但朱载坖很快便安静了下来。
虽然自己不知道严绍庭为何会提议此事。
但想来是有大缘故的。
自己只需要在书院教书育人,可少弟润物需要考虑的就多了。
严绍庭只能是再一次解释道:“当下已经入秋,再有月余关外就要降雪,蒙古人要不了多久就会撤走。现在将马芳召回京师,由宣府巡抚赵孔昭代管,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朱载坖点点头:“理是这个理,但是传召马芳回京……”
他需要一个理由和原因。
严绍庭心中明白,缓缓解释道:“山长如今身系社稷,而微臣却也因故要谋求南下为官。这个时候,虽然不提马芳及宣府是否有过错,但将其召回京中述职,山长便能借机见一见他,到时候等微臣南下之前再将京中诸事安排妥当。即便彼时再有突变之事,山长在京中也能从容应对。”
对什么人,说什么样的话。
光是提议召回马芳述职这件事,严绍庭就在老道长、杨惟约和朱载坖三人面前,有着三份不同的解释。
而他也同时在朱载坖面前透露出自己要南下为官的诉求。
毕竟虽然朱载坖还不是皇太子,但这么些年下来,他在朝堂内外也是有一份势力在的。
自己这一次不准备用严家推动自己南下为官,那么除了杨博这个兵部尚书和北方派助力外,要是能让朱载坖也暗中使上几分力,想来也能弄个更好些的官职。
但朱载坖却是张大了嘴巴,双眼瞪大,满脸的震惊和诧异。
“润物你要南下为官?”
“为何突然有此想法?”
“可是朝中有人为难于你?”
“尽管与为兄说来,为兄便是拼着被皇上责骂,也要替你说说话!”
不论朱载坖的心思到底是怎样的。
至少话是说出来了。
严绍庭面露感激的摇了摇头:“山长误会了,朝中同僚虽然偶有政见不同,但这些日子也没人说要将微臣赶出京师。此事,乃是微臣心中思量许久,是微臣想要亲自去南边走一趟。”
听到这等话,朱载坖更加疑惑不解了。
他不由皱眉道:“何故偏偏就要去南边走一趟?润物现在已是太子兵科,掌户部、国子监、詹事府、昌平治安司事,未来必然前途无量。这一次昌平一战,润物和文长先生还尚未有所封赏,但皇上定然是赏罚分明,以我之见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有赏赐下来。到时候说不得,润物就能升任六部侍郎,或是五寺卿。此时,又何必要说南下的事情。”
严绍庭却是摇起了头。
他面露诚恳:“还请山长明鉴,微臣这几年在朝中做事,虽然多有谏言,也因而多有建功,但到底还是浮于上,诸般谏言之事也多是落子南方,若是不能亲自去南方看一看,我朝开海事宜、商税田赋之事,如何能做到真正的心中有数,日后恐怕是要叫下面人给糊弄了的。等微臣将南边的情形看明白,做到心中有数,彼时也定然是要再回京中的。”
听着严绍庭的解释,朱载坖虽然还是心中不愿,但到底是点了点头。
他抬眼看向严绍庭,带着几分不舍。
“我知你说的在理,在朝为官,若想一直锐意进取,到底还是要有地方府县经历。南方不少事,也和你说的一样,都是因你而起,自己亲眼看一遍,才能真正心中有数。只是……”
朱载坖眉头微皱:“润物到底还是年轻,若是依我说当真要南下,便最好是加东南……南直隶、浙江、福建、广东、广西、江西、湖广等处巡抚。但想来朝廷是断然不可能答应的,那么润物南下为官,所能谋求到的位子也就少之又少了,不光要官阶足够,还要能让润物在南边真正说上话,能拍板子拿主意最决定的……”
说着说着,朱载坖便是眉头皱紧。
他面露愁容,似乎是在思考着该给严绍庭从哪里弄一个合适的官职。
严绍庭面露笑容,这个朱山长倒是真敢说。
自己不过是挂着个太子宾客的虚衔,说到底真正也就是四品官的实职。
朱山长一开口就是想给自己弄个东南七八省巡抚官职。
但经由朱载坖这顿分析,严绍庭也开始琢磨起来,自己这一趟南下该拿下个什么样的官职作为保底,然后再去寻求更好的官职。
两人不禁沉默了下来,各有思量。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严虎和芸娘忽然从外面冲了过来,全然忘了规矩的大喊大叫了起来。
“郎君!”
“公子!”
“有喜!”
“大喜!”
“夫人要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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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