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具具尸骨的影像相继被格纳瓦的主模块录入,与早就建立起来的商见曜父亲资料库进行着飞快的对比。
过了十来秒,商见曜侧头望向这名智能人同伴,嗓音略显低沉地问道:
“怎么样,有结果了吗?”
格纳瓦眼中红光闪烁了几秒,抬手指向客厅最中央的白骨道:
“应该是那具。”
哐当一声,商见曜借助军用外骨骼装置,直接跳了过去。
他双膝跪地,伸出右手,在白骨身上的灰色迷彩衣兜内摸索起私人物品,似乎想藉此找到相应的证据。
至于他内心深处是希望证实还是证伪,格纳瓦就不得而知了。
商见曜先是翻出了几块包装简陋的糖果和巧克力,接着从迷彩制服内侧口袋找到了一册巴掌大小的黑色笔记本。
他愣了一下,仿佛忘记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是你父亲的吗?”格纳瓦靠拢过来,一边警戒,一边问道。
商见曜摇了摇头:
“不是。”
格纳瓦本想说这是好事,但又想到类似的物品完全可能是外出探索时偶然拾取到的,留在身上备用。
接着,商见曜翻看起了那册笔记。
格纳瓦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于警戒的同时没忘记关注笔记上的内容:
“果鼠是黑沼荒野东北部一种畸变生物,它比正常的鼠类要大,肉质和鸡很像,最适合的烹饪方式是烤,烤到表皮发黄,果实般的香味溢出。
“不过,它身上携带着很多病毒、细菌,捕捉和处理时需要做好防护。
“在‘白骑士团’几个定居点内,饲养果鼠是他们的产业,也是他们最大的肉类来源。”
这是第一页上记录的全部内容,看得格纳瓦不明所以。
他原本以为这是疑似商见曜父亲的那位旧调队伍成员记载的关键情报或者长期在外冒险的心情变化,谁知道更像是美食记录。
前面几页果然都是相似的内容,但商见曜很快翻到了不一样的:
“海斯特是‘白骑士团’内部一个比较特别的聚居点,这里的人们将‘节制’和‘自律’这两种骑士精神推到了极致。
“他们每天在固定的时间起床、吃饭、睡觉,日复一日,绝不改变,总是喜欢说‘自律为人,放纵成兽’这样的话语。
“他们永远只吃七分饱,哪怕婴儿、小孩为此嚎啕大哭,也不会得到更多。
“这简直违背人性。
“根据我们的调查,发现这里的人们悄然信仰着一个教派,那個教派叫‘自律之心’,他们认为人天生遗传的倾向里有太多不好的地方,所以不能进入新世界,只有用严格的自律和节制来对抗这些倾向,改变自己,才能最终获得救赎。
“这样的观点和‘白骑士团’的骑士精神有重合之处,所以,这里的骑士也被说服了,也在遵守着相应的律条,而过来巡视的高级骑士难以发现异常,只是认为海斯特的居民们做的稍微有点极端,但在本质上还是好的,是在践行那两种骑士精神。
“这也导致海斯特有许多奇怪的规定,比如,拥抱的时间不能超过三秒,父母每天只能亲吻孩子的脸颊一次,上床时,呃,这不能写,会教坏孩子……
“快离开海斯特的时候,我终于看不惯几个孩子被饿到,和他们的父母和这里的治安官打了一架,哈哈,我的队友们都很厉害。
“我没有告诉他们的是,我偷偷喂了那些孩子一些食物。”
这怎么又成风俗见闻了?格纳瓦经过认真的分析,给这本笔记找到了符合它的定位:
游记!
可如果作为游记,它又太过简单,更接近备忘录,里面充斥着能帮助主人回忆起曾经吃过什么见过什么经历过什么的内容。
而到目前为止,笔记展现东西都符合格纳瓦之前做的一个判断:
那支旧调队伍的成员不能私自记录任务相关。
商见曜没有停止,继续翻看起笔记,而他翻动的速度较之刚才明显变慢。
“格斯特堡的污染太严重了,这不来自旧世界的毁灭,而是它本身的工业。
“这里的工人太惨了,恶劣的环境和高强度的劳动导致每天都有人在工厂死去,看得我忍不住想组织他们反抗这样的待遇。
“可惜,这里是‘白骑士团’的工业基地,有强者坐镇,而我们还有自己的任务。
“是的,我最终还是胆小了,退缩了,我有自己的牵挂,有在乎的人,没办法为了陌生人义无反顾地站出去。
“‘白骑士团’的基因改良药剂和我们的不太一样,只针对人体每一项能力进行调整。
“这对成年人同样有效,希望公司能借鉴借鉴……
“格斯特堡居民性格都比较狂野和急躁,做事相当简单和粗暴,很多时候依赖肌肉而不是大脑……
“这里吃的没什么值得回忆的,只有一种畸变牛的肉给我留下了一点印象,嗯,我主要是惊讶于它和普通牛肉没太大差别……”
格斯特堡这段记录后,那支旧调队伍进了柯宁米斯:
“我们来到了一座叫做柯宁米斯的城市,它保留着相当完整的旧世界风俗,到处都有悠扬的歌声回荡,广场上甚至能看到音乐喷泉。
“这里的人们表现出了发自内心的安定和快乐,旧世界毁灭留下的心灵创伤和现实磨难在这里完全找不到。
“虽然它是属于红河人的城市,但我在这里依旧感觉到了回家般的安心。
“这来自墙上的各种涂鸦,来自广场上的散步者、表演者,来自穿行于各种老建筑间的人们……
“文明是所有人类的。”
商见曜又翻了一页,让新的内容展现了出来:
“今天我们要去拜访一位先生,说服他告诉我们一些事情。
“他年纪已经很大,加上柯宁米斯同样缺医少药,身体状况非常不好。
“这也让我们找到了突破口,因为我们队伍里有厉害的医生和不错的药品、制剂储备。
“或许不久之后会有一场手术。”
这是笔记最后的内容,不知什么时候已推高面罩的商见曜低着头,望着它,许久没有动作。
“怎么了?”格纳瓦关心问道。
商见曜抬起了脑袋,哽咽着说道:
“我爸每次回来都会给我讲在外面吃什么,看到了什么,有什么好玩的事,總是告诉我,要做一个善良的人,做真正的男子汉……”
他脸上早满是泪水,哭得非常难看。
格纳瓦想说点什么,却找不到合适的模板和语句。
这个瞬间,他似乎有些领会到人類感情的微妙。
不知过了多久,蒋白棉的声音通过军用外骨骼装置内嵌的通信系统响了起来:
“你们能听到我说话吗?”
“可以。”格纳瓦立刻回答道。
蒋白棉明显松了口气道:
“你们在顶楼了?
“喂怎么样了?”
“喂在顶楼找到了他父亲的尸体。”格纳瓦如实回答。
蒋白棉默然了几秒道:
“给他发泄情绪的空间,你检查一下周围,找找有什么线索。”
“好的。”格纳瓦分析了一下,將商见曜父亲最后那则笔记告诉了蒋白棉。
蒋白棉疑惑自语起来:
“他们想给那名‘执岁之子’动手术,以此换取某些情报?
“结果手术发生了意外?”
“目前看起来是这样。”这次做出回答的是商见曜。
他用袖子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嗓音低沉而嘶哑。
蒋白棉没有说节哀,也没有提他父亲的事情,特意提醒道:
“尽快收拾好想带走的物品,重叠情况随时可能再次出现。”
“嗯。”并未起身的商见曜取下背包,将尸骨一根根捡了进去。
眼见快要装不下了,他才把别的東西转移到格纳瓦那里。
忙完这件事情后,他重新站起,环顾了一圈道:
“我们先找到手术台,那里可能有重要线索。”
从当前情况看,手术应该就发生在这个顶层套房内,因为那支旧调队伍的成员,尸骨分散于这里、楼梯和底层。
当然,不排除手术还没来得及进行,“患者”已出现意外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