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节

正静默着,那自这么多人出现后就一直保持沉默的裴毅,却忽然口吐鲜血。

裴尘面色微变,扣住了他的手腕,探查之后神色格外的难看。

裴毅不在乎地笑了下:“按照皇家的排位,我应当叫你五皇子才是。”

旁边有官员忍耐不住,怒声道:“裴毅,你发什么疯!”

“哈哈哈。”裴毅唇边带着血,面上却还挂着笑,他将此前在皇帝跟前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随后高声道:“还不赶紧来拜见你们的五皇子!看看咱们高高在上的皇帝做下的好事,戚远山他死不了也好,那便让天下人都来唾弃他!”

“让他终日活在了惶恐与痛苦之中,也算是报了我忠国公府的大仇!待到九泉之下我见到了父亲告知他此事,他也能瞑目了!”

“我只可惜我动手太晚,这孽种反应又实在太快,未能将戚家最后的血脉带走!”他死死地瞪着裴尘,到底是扛不住药性,吐血昏厥了过去。

满殿死寂,气氛中透着难以言喻的荒谬之感。

田阁老反应过来,差人将裴毅押了下去。

思虑再三,还是问了裴尘。

裴尘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上,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他吞了毒药。”

身侧之人皆是倒吸了口凉气,所以裴毅今日进宫,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siwu.org 猫头鹰小说网

无数的目光落在了裴尘身上,或猜疑,或焦虑,或惶恐。

“皇上醒了。”内殿传来了消息,皆是让这些官员精神一震,抬步往内殿中去。

唯有林水月握住了裴尘的手。

他抬眸看她,眼中冰雪消融了大半。

她轻声道:“去看看忠国公吧。”

皇帝还能苏醒,裴毅却是服了必死的毒药,没几个时辰可以过活了。无论如何,他都是裴尘名义上的父亲。

裴尘闭了闭眼,轻颔首。

待他离开之前,林水月也没有随着众臣往内殿中去,反而是坐在了这御书房中,目光落在了被扣押下的另一人身上。

那人,是江英。

这出闹剧结束后,他便这么跪着,也不说话。

但若要问起来,他便只认忠国公说过的话。

死士便是如此,如非必要,绝不开口。

林水月也没打算审讯他些什么,只透过了他那张脸,在想裴毅所说的话。

裴尘究竟是不是皇帝的儿子,如今只有裴毅的一面之词,加上江英的作证。

田阁老派人去寻了裴毅口中的前忠国公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又去找了裴尘出生时负责接生的人。

然而光凭着这些,依旧不能断定裴尘身份。

晋朝不是现代,是无法确认血缘关系的。

但今日裴毅所为,犹如在动荡的晋朝抛下了一枚炸弹,直接将晋朝现有的朝局,搅得一塌糊涂。

从结果来看,裴毅要死了,皇帝还活着。

然而细看起来,却是裴毅赢了。

先帝及皇帝将底下人视若工具,抬举和打压一并实施,没用了便将其扔掉毫不留情。

裴毅便要让整个戚氏的江山都受到威胁。

皇帝已是彻底废了,虽未身死,却中风瘫痪在床,此生难以痊愈。

而新帝的选择上,势必会掀起一番血雨腥风。

皇帝不中用了,新帝立谁?

又认不认裴尘?

不论裴尘真正身份是什么,今日伴随着裴毅的身死,都会让裴尘的存在,成为了横在了戚氏江山心口的一根刺。

怕他不是戚氏血脉。

又怕他就是戚氏血脉。

这样的痛苦和折磨,会永远弥留在晋朝,伴随着皇帝余生。

皇帝赌不起,更不敢赌。

裴尘身份只是存疑,端妃所出的小皇子却是板上钉钉的野种,偌大江山无人继承的境遇,他又能如何?

只这些所有的算计,折磨也好,却都叫裴尘一人承受了。

裴尘又何其无辜?

裴毅的话并非全无漏洞,且凭借他一人之语,确实无法确定裴尘身份。若他登基,这些风言风语日后会伴随着他一生。

可作为有可能是皇帝仅存的唯一皇子,旁人又怎能轻易地放过他去?

“大人。”林水月出神时,刑部的官员快步进了殿内,面色很是难看。

“下官按照大人的吩咐,调取了二十二年前秋猎时,皇上身边伺候的人和守卫。”

“结果如何?”林水月眼眸微动,轻声问道。

官员摇头:“这些人……俱是都没了。”

林水月怔住,诧异地道:“都没了?”

“准确的说,是除荣忠之外的人,都没了。”官员斟酌着用词:“皇上身边伺候的人,一部分替换到了东宫,在东宫的那些人俱是遭了太子猜疑,未能留下活口。”

“余下的人,却都是在太子妃出事后,因其亲眷闯入宫中的事,而受了处罚。那次之后,皇上身边伺候的人便皆是替换了遍,守卫更是因为无人拦住太子妃亲眷……而被处死。”

林水月坐回到了椅子上,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皇帝为保太子,而将残存的或许能成为证人的人,全部处决。

以至于今时这个局面,残存的证人,只有裴毅那边的人,以及一个立场暧昧的江英。

这可真是……不知当说是裴毅好算计,还是皇帝咎由自取。

今时今日,裴尘的身世,当真是成了一笔算不清的烂账。

御书房偏殿内。

裴尘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沉默许久未言。

裴毅并没有看他,他毒入肺腑,已经是无药可治,如今强拖着一口气,再见裴尘最后一面,他没什么可嘱咐的。

一如这么多年的冷漠。

裴尘看着他,良久后才道:“我的身世,当真如父亲所言?”

“五皇子就莫要折煞罪臣了。”裴毅毫不在乎地笑了下:“罪臣可当不起你的父亲。”

裴尘看着他。

多年父子,他们二人间却生疏得如同陌生人般,裴毅从未给过他关怀,临到死也一样。

裴毅静坐片刻,倒是想起了些什么来,扯唇道:“我死了后,还请五皇子看在了这些微的情分之上,多照顾照顾裴瑜裴薇,到底他们也叫过皇子好些年的哥哥。”

他冷眼瞥向裴尘:“若皇子要向皇帝尽孝,大可将我抽筋剥皮送到他面前,不必折磨无辜稚子,府中之人,皆不知我所做的事情。”

“我与戚远山,是上辈子弥留的仇怨,还有他给我戴了多年绿帽之恨。”

“恨吗?”裴尘看着他。

裴毅扭头看他,目光讥讽:“试问这天底下哪个男人受得了这样的窝囊气,若不是戚远山,你母亲又怎会死?”

裴尘不言。

他所说话中漏洞不少,可伴随着他的死亡,最后都会成为无法查清又不得不在意的存在。

而不管真与假,从今往后可以笃定的一件事就是,再没有人会让裴尘死。

甚至他的存在,会永远地威胁到戚氏坐得极稳的江山。

裴尘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着裴毅。

裴毅躲避着他的目光,并不与其对视。

直到他备受毒性折磨,意识开始涣散的时候。

裴尘听到他口中念了句:“父亲。”

他走上前,扶住了裴毅。

到底是在裴毅意识消散之前,复述了一遍裴毅的话,轻声道:“父亲。”

他听到裴毅轻笑,带着种大仇得报之后的松快之意。

而那边,内殿之中。

众臣俯首于皇帝榻前,田阁老差人去寻的证据也被送了过来。

先国公夫人身边伺候的大丫鬟印证了裴毅的话,说秋猎时,她确实见到夫人穿着染了血的衣裙,仓皇回到帐中。

但那夜她并未一直跟在指方锦瑟身边。

替方锦瑟接生的婆子丫鬟只找到了两人,另有当时方锦瑟郁结于心,曾经替方锦瑟诊治过的大夫作证,方锦瑟生下裴尘时,确实是足月的。

时间之上也吻合了。

如果裴尘是足月出世,恰好可以算至秋猎之时,若是不足月,则正好与秋猎岔开。

种种证据皆是表明,裴毅的话并非是无的放矢。

静默许久的一众朝臣,到底是忍耐不住,在皇帝的病榻前就开始高声议论。

“认真说起来,这些人俱是跟裴毅有关系,他们所说的话,又如何能够全信?”

“不错,且就是裴尘真的是足月出世,也不足以证明他就是皇嗣。”

“更别说那裴毅话里还有这般多的漏洞了!”

“是啊,若他真的从未碰过先国公夫人,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说,而且按他所言,既是对先皇和皇上这般大的怒意,怎么也不该让裴尘安心长大才是。”

“说不准裴尘的病,便是他所为呢?”

“那依照诸位的说法,是不承认裴大人的身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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