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确实是私生子,她的母亲也确实因为当年的疯狂住进精神病医院。
那她呢?她自己是不是小三?她自己的视角自然是各取所需,在外界看来呢?
聂先生和江云歌认识,江云歌因故出国,聂先生以她做替身,现在江云歌回来,她早该离开。
但合约要月末才结束。聂先生为什么要月末才结束合约?
学校贴吧到底是怎么说的?她回过头或许要看一眼?
现在更重要的,终究是看视母亲。
她克制自己因为学长学姐的话而头晕目眩的感觉,到大厅柜台登记。
护士检查了她的身份证后,叫人接她。
穿过一个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走廊,再上楼,走过两个拐角,路过阳光璀璨照耀的绿萝,才到探视室。
探视室的构造像监狱,但比监狱好些。有间隔较宽的铁栅栏象征性地隔绝他们的动作。
她坐到栅栏前的位子上,护士确认:“阮卿卿,您确定是探视艾梦乐女士,对吗?”
“对。”
艾梦乐,她母亲的名字。据说她本名叫艾招娣,为了让自己的名字不那么俗气,能更好地撩汉,改过名。只是据说。
医生带着艾梦乐过来。她年过四十,看着却像是六十岁的人。眼角耸拉,眼袋黑沉,皮肤暗沉,看向她的眼神也黑洞洞的,似乎所有的情绪都被黑洞吸纳。
“妈。”
“……”
两人相顾无言,似乎不像一对母女。
艾梦乐看着对阮卿卿不剩多少情分,而阮卿卿面色平和沉静,也没有见到唯一亲人的激动。
她定期看望,只是为了确认艾梦乐还活着。艾梦乐同意见她,只是为了确认她过得不好。她们的母女情就只剩这么点。探视时间有半个小时,她们可以确认很久。
阮卿卿心态平和地坐着,她的思绪已经开始再一次内视,她第一次来到精神病医院时想着什么?
似乎是担心自己也要住进来,她送母亲进精神病医院的时候,自己的脑子确实也极度混乱。
艾梦乐撇撇嘴角,率先打破沉默,讽刺开口:“怎么,你不是和聂家那小子在一起吗?他没给你钱?让你穿着这顶多五百块的杂牌衣服?”
阮卿卿不恼,笑呵呵地回应:“这衣服我二十块买的。”
艾梦乐无语地沉默一瞬,强调一遍问题:“你真和聂家那小子分了?”
“没在一起过,”阮卿卿很平淡地说,“聂先生喜欢的江云歌已经回来。我和他的交易要结束了。”
艾梦乐似乎是被敲了一个闷棍,嘴巴微张,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这时的她总算显现出一点年轻时的容貌气质——锐利又勾人的媚丝凤眼。
说话也有了点阴阳怪气的调:“哦,那你没有了饭票,是要饿死了?”
话里竟是掩饰不住的高兴。
她没有答话的意思,艾梦乐就自言自语地继续说着:“不过也没关系?你要饿死还不是因为要送你妈妈来精神病医院,医疗费把我的卖身钱都花光了,对不对?女儿送母亲去精神病医院,女儿因此要饿死了,是不是很好玩?”
阮卿卿平静而麻木地看着母亲絮絮无休的疯态。没有解释钱的去处。
母亲因为神情扭曲,还有长年的精神病痛,和她已经一点都没有相似的地方,仿佛她不是自己的母亲。
或许已经不是了,毕竟要论死,她三年前就因为艾梦乐死过一回。
——三年前,她高三。
那年要高考,压力很大,她的脑袋时常嗡嗡作响,状态在阵痛和发麻之间切换,心情也会诡异亢奋和低落。
她受不了,想要自杀。
她想安静地死在野外的随便一个角落。于是她旷课,像幽灵一样飘回家,先写遗书。
她恰好看见母亲在往新换水桶的饮水机里撒药粉,一地的胶囊壳。开门时,有一粒“咕噜噜”滚到她的脚边。和她的小白鞋亲密kiss。
空气中满是令她剧烈头疼的药物香味。她霎时明白一切。
没有说任何话,她默默关上门,把自己锁到一楼的门卫室,在艾梦乐歇斯底里的敲门声中打通报警电话。
警察及时前来,控制住母亲,又搜查整个房间。
药粉的痕迹,饮水机、电饭煲、菜盘、锅、冰箱,热牛奶的小锅,到处都能检测得到。药粉,包括精神药物,还有其他的药,一时间查不出来。
母亲当初以“高中学习累,该回家接受照顾”为由让她回家,又以“高中学习累,要多喝牛奶养身子”为由添置小锅,每晚都给她送一碗热牛奶。
阮卿卿无话可说,胃里翻江倒海,小腹也隐隐坠痛,或许这是她三天两头犯肠胃炎的开端。
事情闹得很大。警察、医生和妇联的人都来了,医生说母亲早就生了病,警察敲定艾梦乐是无行为能力人,而妇联建议她把母亲送精神病医院。
于是她送了。
她原先送的是普通的有补助金的精神病医院,但母亲在里面情况更坏。母亲留下的钱,一部分拿去治疗母亲给她下药而留下的病症,还剩一半。
她最终花掉剩下一半的钱,还有助学机构给她的学杂费,挑了个最好的医院,送母亲进去。
送母亲进去后,她从母亲的卧室里翻出一整盒空的紧急避孕药。警方也适时给她打电话,说其他的药粉检测出来了,主要成分是米非司酮和左炔诺孕酮,避孕药主要成分。
一年服用超过两粒,女性的生育能力就会造成极大影响,极有可能不孕不育。
没人知道艾梦乐是抱着什么心思,给自己唯一的女儿下这些刁钻又阴毒的药。
唯一能解释的可能性是,艾梦乐没生出男孩,没能母凭子贵进江家当太太,日渐发疯,连自己的亲女儿都恨上。
或许是这样吧,阮卿卿也不清楚,她对自己的母亲全无了解,只知道母亲常年以色事他人。
所以母亲生下女儿,母亲要杀女儿,女儿报警要抓母亲,女儿送母亲进精神病医院。关系异化,到如今,一点温情都没能留下。
——或许这就是私生女和小三的命。
在阮卿卿的沉默凝视中。艾梦乐耸着肩膀坐着。嘴里念念有词,不时发出低沉又惊悚的笑声。话里无外乎诅咒和庆贺。
诅咒女孩穷困潦倒,庆贺女孩和她陷入一样的境地。三十分钟的时间就如此流逝。
护士送她出去。边引阮卿卿出门边介绍说:“聂先生派助理来接你,说是一起去吃饭。”
艾梦乐的吟唱低语刹那卡壳。
她近乎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自己的亲女儿,瞳孔缩成令人恐惧的小点。她咬牙道:“很好,真的像我——你也要继续诱惑他,让他在有江云歌的情况下还不离开你吗?你尽管去——今天的你,就是明天的我!”
阮卿卿扶额笑了:“说得和我还能生孩子似的。”
她的身体已经被母亲毁坏,不会有孩子。她此生唯一的执念只剩下绘画,如果鬼魂可以画画,她愿意抛弃自己的身体。
她和艾梦乐不是一类人,她的追求永远不会是一个特定男人的宠爱。
——她只追求她的梦。
在艾梦乐不可置信又歇斯底里的吼叫声中,她挥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说来,已经完全听不出来了,属于艾梦乐的好听嗓子。
曾经给她唱过摇篮曲的嗓子,已经在长年累月的癫狂咆哮中彻底毁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