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白天呆愣了很久,这才闭着眼睛摸过睡衣和许黎明,轻手轻脚帮她套上。
一分一毫都不敢多碰。
许黎明这一夜睡得极好,像是旧时躺在母亲身边一样安逸,她记得梦里有人轻哼的歌声,和窗外啾啾的鸟鸣。
她是被一声喊叫惊醒的,是个女人的叫声,她站在门外破口大骂,砸门的声音咚咚震撼耳鼓。
许黎明不耐地睁眼,睡意散去后,她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完全陌生的地方,从未待过的狭小房间,身上的线毯干燥柔软,散发洗衣粉的干净味道。
这是哪儿?
自己被绑架了?
许黎明脑中闪过无数要钱还是要命的绑架案现场,吓得翻身就要下床,脚刚要落地又弹了回去,惊讶地看向险些被自己踩到的人。
是个女孩儿,此时正合衣躺在地上,脑后枕了一件外套,身上还披了一件,她也被女人的声音吵醒,黑白分明的眼仁儿对上许黎明的。
啊了一声,手脚并用地爬起,在许黎明的目光下快速整理好乱发和地上自己的衣服。
然后从椅子上拿来许黎明的衣服,小心翼翼放在床上。
小声说:“你昨晚喝醉了,我没有地方去,只能带你回家。”
许黎明眨了眨眼睛,还是那件灰色毛衣,泛白的牛仔长裤,黑发杨柳枝儿一样柔软地垂在脸前。
陆白天?
她松了口气。tiqi.org 草莓小说网
昨夜自己是醉了,许黎明想起了不靠谱的陈砚,当即决定把借给她的钱全部讨回来。
“谢谢你啊。”许黎明先道了谢,而后慢慢放下防备的手,“你怎么会在酒吧里?”
“我……”陆白天紧了紧心弦,“我打工。”
她打工,许黎明面上没什么表情,实则心里风起云涌。
那天的那个兼职是陆白天!?
那晚自己做了什么?许黎明开始疯狂回想,她只记得自己抱着对方不放,还嚎啕大哭,是不是还提了自己被绿的事儿?
陆白天居然也没问自己是被谁绿了!
被自己醉酒骚扰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同班同学,这几天两人一直有交集,对方还对此闭口不言。
隐藏在毯子里的脚趾险些打了结。
“呃……”许黎明疲软地举起手,“那天……”
“她叫我,你等我一下。”陆白天打断了许黎明的话,她慌张起身,快步走出了门。
脚还磕在了门框边缘。
门重新关紧,门外女人的喊叫声难听到了凄厉的地步,许黎明揉了揉耳朵,很快从尴尬中慢慢平静。
从这几次的接触来看,陆白天这人虽然有点奇怪,但人还是很好的,没提那天的事应该也是怕自己难堪。
挺安静挺善良的女孩,怎么会有这样一个母亲,许黎明听着门外的谩骂声,为陆白天抱起了不平。
她双腿从床上滑落在地,慢慢换回自己的衣服,地面被陆白天擦得一尘不染,光脚踩着也不觉得脏。
小屋和女孩人一样整洁漂亮,虽然简陋得要命,但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用心的痕迹,窗台放着一株无风颤动的野花,床边贴了几张电影海报。
除此之外,好像还贴着什么,一张皱皱巴巴的纸,上面的字迹有点眼熟。
许黎明俯身看去,眼神聚焦刚刚聚焦,门外却猛地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许黎明一惊,忙冲出了门。
门打开的一瞬,浓重的酒精味扑面而来,好像一道屏障拦住了许黎明,她捂住了鼻子。
“你怎么出来了?”陆白天第一次这样大声地说话,苍白的脸上,紧张一目了然,“别动!”
她正站在狼藉的茶几前,茶几那端站着那个女人,女人此时似乎被什么东西吓到,愣愣地微张着嘴。
许黎明定在原地,低头一看,满地都是碎玻璃碴子,晶莹锋利的碎片和酒渍混在一处,显然是被人大力砸在墙上,又反弹撒开的。
“这……”许黎明话说一半又陷入沉默,因为陆白天正急急忙忙拿来簸箕和扫帚,埋头清扫地上的玻璃。
眼看玻璃被尽数扫进簸箕,脚下没有了危险,陆白天的表情才渐渐缓和,恢复了平日的神情。
“对不起。”她有些手忙脚乱,从门口拿来许黎明的鞋放在她脚边。
“我怕划伤你。”她声音轻得像风。
“呃,没事。”许黎明将鞋穿上,然后抬头打量乱得好像垃圾堆的客厅,和门内整洁的卧室格格不入。
随着她将客厅状况的尽收眼底,陆白天的脸颊逐渐涨红。
“你酒醒了就先走吧。”陆白天的手背在身后,几根手指窘迫地摩挲,“我不是故意带你来这种地方的,我……”
“对不起……”
“是你帮了我,你说什么对不起?”许黎明打断了她,回头看了眼卧室,“这里很干净,没什么的。”
陆白天沉默地继续打扫狼藉的客厅,她动作很快地将茶几上吃剩的泡面碗和酒瓶扫进垃圾袋,又把不知道几天没洗的碗筷端进厨房。
她端着堆得老高的碗走过女人身前,女人往后让了让,残留着昨夜的口红的嘴唇翕动半晌,才开口:“带人回来,怎么不告诉我?”
嗓音带着宿醉的沙哑。
“还不是你非要读那个破专业,学费又贵,课又多,半年都不回来。”她又嘀咕着抱怨,陆白天却只顾着打扫,好似充耳不闻。
“我看你就是翅膀硬了,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她旁若无人地絮絮叨叨地念,许黎明有点愤然,又有点尴尬,拿起外套想离开,但是看了眼在厨房忙活的陆白天,脚步又停住了。
至少请人家吃个饭吧,她想。
簸箕里的碎玻璃还没有倒进垃圾袋,许黎明便伸手想帮忙倒掉,然而手还没碰到,簸箕就被不知道从哪儿赶来的陆白天抽走了。
“你别动。”陆白天急忙说,她死死捏着簸箕的把手,好像那对许黎明来说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她扭过身又去干活,许黎明却眼尖地看见什么,一把将人拉住。
“你受伤了?”许黎明讶异地说,她眉心拧起漩涡,低头去看。
在脸上,藏在头发的阴影下,一道细小的血痕,像血色的流星,刺目地划破肌肤。
听见这话的女人一怔,下意识上前,然而经过上次的那一巴掌许黎明早已将她列为了危险人物,同样下意识地将人扯到了自己身边。
女人停在了原地,她盯着陆白天,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不断地撕扯自己的手掌。
“白天……”她的抱怨转化成低声的哀求。
“我没事。”陆白天不动声色地挣脱许黎明的手——被她触碰的地方有些发麻。
她随手拿了片创可贴贴住脸上的伤口,无比熟练。
“你等一下,外面的路有点乱不好找,我送你出去。”陆白天以为许黎明是因为不知道怎么走才留下,她低声说完,就拿着簸箕离开了。
女人在原地徘徊良久,最后回到自己的屋子,将门重重关上。
客厅没有窗户,卧室的门一关就黑了不少,许黎明看着陆白天忙忙碌碌的背影,竟为别人生出一阵心酸。
同样的年纪,她甚至连碗都没洗过,就是往后再过个几年也没洗过。
而陆白天却仿佛早已习惯了所有家务,她熟练地从客厅各个角落抽出女人乱丢的脏衣服,整理好扔进洗衣机。
熟练地将地上流进沙发下的酒渍擦干净,熟练地整理沙发,熟练地给女人热了早饭,摆在餐桌上。
“我们走吧。”陆白天洗干净手,不自在地站在许黎明面前,低着头说。
浓密的黑发像旺盛的劲草,头顶有个小小的旋儿,许黎明忽然生出一种伸手戳一下的冲动。
和开关似的,陆白天可能会红着脸,窘迫地抬起那双清湖般的眼睛。
想什么呢?许黎明在脑海里把自己锤了两拳,面上仍然平静无波。
“嗯,走吧。”她说,“穿好衣服,我请你吃饭。”
“啊?”陆白天果然抬起头,她那双眼睛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湿漉漉的,连忙摇头,“不,不用……”
“你收留我一晚,这是应该的。”许黎明不给她再拒绝的机会,直接将门拉开,“我在外面等你。”
清晨的阳光避开层叠的楼宇,钻过残缺的树荫,洒在各户人家晾出的衣服上。
这几天天气升温,虽然是清晨却也有些热,许黎明将外套拿在手上,长袖在阳光下光泽细腻,漂亮得像不该出现在这里。
陆白天看着她的背影默默地想,然后紧了紧外套,遮住里面磨损了的领口。
好尴尬啊,许黎明摸摸头发,她打算找点话题,但又不知道从哪儿开口。
“她经常打你吗?”许黎明问。
这是什么问题啊啊啊啊,话刚出口,她耳朵眼里就好像个喷壶似的冒出了热气,却还装得冷淡。
“没有。”陆白天低低说,她又捏紧了衣角,“她只是脾气不好,很少打我。”
那天是个意外?所以真的是因为林晚和林衡意,才让她彻底失控,许黎明心想。
许黎明双脚并拢,踩进一片漏在地面的阳光,“那晚谢谢你啊,我一直想找到那个兼职,却没想到是你。”
“我那天晚上没做什么吧?”许黎明没忍住又问,紧接着便道歉,“我这人酒量和酒品都不好,不管做了什么都是我不对……”
“你什么都没做。”陆白天忙说。
在清晨的阳光下,她的脸泛起了轻盈的红。
什么都没做,是她自己被冲昏了头脑,没有推开许黎明,而是迎合她的触碰,享受她的怀抱和温柔,献出自己的眼泪和战栗。
多么卑劣啊,许黎明知道了,一定会讨厌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