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首“桃李子,皇后绕扬州…”的童谣出现后,杨广对李姓就极为忌惮。先是将自己的表兄李渊打压得畏手畏脚,窝囊如村寨老妪。然后找茬杀了右骁卫大将军李浑全家。如果不是因为天下姓李的人实在太多,他甚至恨不得将李姓子弟斩尽杀绝。
眼下,听闻自己所忌惮的另一个姓李之人也被破了相的消息,怎能不使杨广感觉到浑身轻松?帝王有帝王的威严,一个麻脸瘸腿的人肯定当不成天子。李密当不成天子则意味着大隋的江山又安稳了几分,大隋江山安稳就意味着他这个皇帝做得还不算失败。想到这些,杨广精神愈发瞿烁,不但肩膀和腰杆直了起来,说话也比先前有条理了许多。
“那程知节临危不乱,倒也是个上将之材?可惜朕居然未能发现他!”听到李旭说起程知节舍命断后,终于使得瓦岗残军顺利退出战场的壮举,杨广笑着点评。
“末将这几年发现,草莽之中的确隐藏着许多豪杰。”李旭顺着杨广的意思说了一句。大隋朝的致命弊端之一就是人才选拔渠道不通畅。从地方上的小小县尉到朝廷百官,几乎全被十几个数得过来的世家大族把持。本来先皇开科举的意思,便是想使那些平民百姓出身的人有个被朝廷选中的途径,以免这些人被压抑狠了,最后铤而走险。但近五、六年来,杨广忙着一次次东征北巡,根本顾不上再开科举。而掌权的世家大族们又怎可能主动给自己制造敌人,将朝野空缺把持得滴水不漏。结果高官的子弟依旧是高官,平民的子弟依旧是平民。朝政越来越昏暗,而百姓对自己生活越来越绝望。
“朕恨不得野无遗贤,否则不会设这秘书监和学士馆了!”杨广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话语中不无遗憾意味。
“陛下尊贤之名,儒林皆知。有些乱臣贼子天生不知顺逆,陛下无须挂怀!”大儒孔颖达放下粥碗,笑着开解。
对于儒林来说,杨广做得的确非常仁至义尽。从他还是扬州大总管之日起,就养了正府学士一百多人。为帝之后,更是年年不忘与儒林名士交流,岁岁发给几个著名大儒米粮绸缎。因此无论民间对杨广如何评价,大部分儒生还是认为杨广是圣明天子。之所以圣明天子治理下的国家越来越乱,那是奸臣太多,儒者不能执掌大权。绝不是因为天子昏聩,学士们吃人嘴短,终日闭着眼睛说瞎话。
‘像你们这些良心被墨泼过了的,选上几万入朝,也顶不了什么事!’虽然对世家大族当政的局面略有微词,李旭对孔颖达等儒生却没半分好感。微微笑了笑,把话题岔回到了剿匪事务上。“齐郡子弟和瓦岗军打了十余场,连瓦岗山主寨都给攻下了。翟让李密凭着对地形的熟悉,避而不战,所以敌我双方才僵持了下去。等东都的粮草器械运到,末将和秦督尉、罗督尉定然一鼓作气,替陛下拔了眼前这根小刺!”
“不急,不急。你既然来了,就先不要着急回去!”杨广很喜欢李旭说话是那幅自信满满的样子,那让他想起自己年青时的峥嵘岁月。当年的他和现在的李旭一样,以少年之身统领大军,放眼天下无敌手。现在虽然人老了,梦却一直年青。总希望能有一天重新振作起来,再度让天下人目睹自己当年为晋王时的风采。
“末将唯恐出来久了,张老将军独木难支。”李旭想了想,说道。
“可以让秦督尉和罗督尉先回去。朕难得与你重聚,有很多事情安排给你做。朕当年答应你齐郡匪患一弱,就调你回来。朕没忘,朕一直记得!”杨广笑着摇头,目光中充满了赞赏。
既然皇帝陛下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李旭也无法再驳了他的颜面。只好耐着性子,把崞县解围和追杀敌军的经过继续介绍。杨广一边听,一边以知兵老将的姿态做出点评,话虽然只有聊聊数语,居然大部分都落在了关键处。
‘这个皇帝陛下一点儿也不昏。只是被惯坏了,不肯好好用功!’罗士信以挑剔的眼光重新打量杨广,心中暗自评价。
一直在地方上为官的他对杨广的印象很差,总觉得把天下百姓逼得走投无路的家伙应该是个昏庸糊涂,暴戾刚愎的糟老头。而今天一见,发现杨广除了精神头时好时坏,情绪起伏无常之外,其他方面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并且杨广显然是个知兵的,分析起解围战的得失来头头是道,其中有些观点颇具独到之处,甚至比大伙商议时得出的结论还要有条理。但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治国治得一团糟,打仗打得屡战屡败,如果不是最近几次征辽战役的就摆在眼前,还真令人难以置信。
“朕当初没有看错你。当年你不过是万人之长,现在你却是朕的卫霍,千军万马亦能指挥得如心使臂!”末了,杨广高兴地总结了一句。
“末将不敢当陛下如此盛赞。若不是陛下胆略惊人,亲自坐镇雁门,吸引住了始毕可汗的主力。若不是屈突老将军虚怀若谷,肯听从末将的谏言。若不是诸位同僚齐心协力,我大隋兵马岂能得今日之胜!”旭子再次站起身,谦虚地将功劳让给了他人。
见李旭如此谦恭,杨广心里更是欢喜。笑着站起身,绕过御案,拉起对方的手说道,“李将军不必谦虚,朕的那份功劳是朕的那份,屈突将军的那份功劳是屈突将军那份,彼此不能相混。几年来,你未曾辜负朕的信任,朕甚为欢喜。想要些什么赏赐,你尽管说,朕全都答应你!”
陛下今天喜欢得有些疯了!裴矩、虞世基等人偷偷地摇头。如果封屈突通为骠骑大将军,上柱国,以其人的才干、人脉和资历,满朝文武中即便有人不满,也说不出太多的闲话来。若是把大隋第一武职授给一名不到二十岁的少年,而其人又出身寒微,天下不知道有多少名士会笑得打跌。可偏偏此时杨广正在兴头上,谁也无法上前阻拦。否则非但会引起天子的不满,无端又和李旭这位后起之秀结了怨。
裴、虞两人不出头,其他文官也不敢贸然生事。此刻李旭手中重兵在握,屈突通、云定兴等人又都被他花言巧语维护住了。一旦他在归途中给某人使某人使个坏,对方估计连尸骨都找不到。
“末将,末将不敢讨封赏。只要见了陛下平安,末将就心满意足了!”李旭的回答令朝中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气。虽然大部分人看着这位年青的武将依旧不怎么顺眼,复杂的目光里除了忌妒和轻视外,隐隐也多了几分赞赏。
“朕说要赏的,一定要赏。你不远千里来援,朕若不赏赐你,对不起你待朕这份心意!”杨广越看李旭越顺眼,话语中隐隐带上了许多师长般的感情。
“末将年青德薄,恐当不起什么大任。况且此战有功将士甚多,陛下何不先安军心,再议臣等的功劳!”李旭听杨广说得赤诚,也将自己的想法如实回禀。
“你不提,朕倒给忘记了!”杨广微微楞了一下,感慨。如果说整个大隋还有人不计名利为了他着想的话,恐怕眼前的李旭是少数几个之一。‘当然,还有屈突通和尧君素。’他的目光从满身征尘的将领们脸上扫过,‘阴世师显然不是,他除了会拍马屁外,没别的本事。独孤重木枉了朕对方那么器重,却恃宠而骄,屡屡出言犯上。云定兴老了,并且他还曾经是先太子的岳丈。来护儿人还行,近年来却越来越圆滑世故……’
“朕一定要封赏你!”想到身边人才凋敝的现实,杨广更坚定了重用李旭的信念。“朕若封你骠骑大将军,肯定有很多人不服。但十六府大将军的位置最亡故了好几个,朕记得,朕记得左屯卫大将军的位子现在还空着…”杨广拍拍脑门,自言自语道。
“陛下,万万不可!”御史大夫裴蕴恨不得跳起来将李旭活活掐死。刚刚杨广说准备封李旭为骠骑大将军,他还能勉强沉得住气。骠骑大将军职位虽然高,手下却没有直属之兵。以李旭的资历、人脉,担任此职明显不足。诸权臣只需要忍耐数月,待杨广的兴奋劲儿过去了,轻而易举地就可以将李旭逼下位。但左屯卫大将军是大隋十六卫之一,领军将领官职虽然仅仅为正三品,却是天子直属,有开府建衙之权。其麾下属于国家常备兵编制,有司必须满足其部属的物资补给。
一旦李旭坐上了府兵大将军的位置,众权臣再想将他挤下来就千难万难。此人脾气既倔,为人又不甚懂得变通。官居五品时,就敢顶撞宇文述。这些年朝中诸权臣屡屡与他为难,倘若让他得了势头,今后大伙又岂能得半分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