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初以前觉着累, 是,如今行事越发大方,也没了太多的顾忌, 人首先要周全自己, 才能周全别人, 这个。
王书淮再端着,
谢云初满意了, 王书的人, 哪怕此时此刻,神情依旧冷静得出奇。
,芙蓉嫩靥, 极尽糜丽,天然一抹娇艳, 全堆在眉梢那颗美人痣,像棠。
原来女子的美,千般万化。
五月中旬的夜, 蝉躁不休。
谢云初汗津津地瘫在床上一动不动, 额前的碎发黏在鬓角,面颊霞色晕开, 余韵难歇,王书淮已穿戴整齐坐在床沿, 寻来一块雪帕递给谢云初,她接过帕子胡乱擦了几下,看都不看丈夫一眼,
“二爷先去洗吧。”神色懒淡而漫不经心。
王书淮忽然有些气闷,方才她对他可不是这样,也懒得与她计较, 先去了浴室,谢云初随后招呼林嬷嬷进去,去了另一间,双腿又酸又胀,跌跌撞撞走不成路,看得出来王书淮留有余力,否则她还真扛不住。
累极,一宿无话。
次日起,王书淮又是不见踪影,谢云初已习以为常,三太太那厢遣了嬷嬷过来,请谢云初今日去琉璃厅教导几位姑娘才艺,林嬷嬷告诉谢云初,
“二小姐不想参加赏花宴,三太太非逼着她去,二小姐迫不得已便答应了。”
“原来如此。”
让谢云初当家她不高兴,陪着姑娘们插花吟诗她倒是乐意的。
收拾一遭便过去了。
谢云初父亲自来对她十分严格,不仅年少习书写字,每日亦是插花绣艺下棋投壶,样样不落下,自来在京中有才女之称,今日便与几位小姑子读了几页《世说新语》,王书仪倒是听得认真,王书雅和王书琴却是神游太虚。
王书淮今日一直在奉天殿侍诏,经西楚一事,皇帝发现这位年轻的状元郎心思敏捷,智计无双,于是召他在身边以备咨询。
不一会信王求见,提交一份巡防计划图交给皇帝,皇帝低头认真翻阅,王书淮与信王抬眸对了一眼。
一个平静无澜,一个深邃如海。
视线很快交错开,谁也不搭理谁。
信王没有惯着王书淮的毛病,王书淮也没把信王放在眼里。
两年前也是在奉天殿外,那日雷雨交加,信王一身狼狈如同孤狼锐利地瞥了他一眼,王书淮与信王并无交集,当时微觉疑惑,如今明白了,那日长公主召他进宫,把谢云初定给他为妻。
所以,信王当是觊觎谢云初久矣,联想岳丈的性子,若信王不是皇子,谢云初指不定不会嫁给他。
想明白这些,王书淮心里并不好受。
皇帝阅完折子,抬眸看向信王,
“你这巡防图上调了一部分北境兵力入驻西楚边境,是何故?昀儿,蒙兀始终是我大晋心腹之患,不可轻怠。”
信王垂首淡声回,“儿臣担心西楚狡诈,故而以兵威慑,以防西楚变卦,再者,这些兵力佯装马夫,未来便可接收西楚马匹,也算是一举两得。”
皇帝微微蹙眉,看了一眼王书淮,
王书淮朝信王拱手回道,
“信王殿下,靖安王恨得是我王家,而非大晋,西楚之所以愿意换马匹给大晋,无非是希望大晋能顶住北方蒙兀压力,好给西楚喘息之机,靖安王主政多年,若这点心胸气量都没有,西楚早皮之不存,殿下此举,定让西楚怀疑我大晋首鼠两端,将适得其反。”
皇帝合上折子,赞同道,“言之有理,昀儿啊,和谈好不容易结束,取得超预期的效果,不可轻易激怒西楚。”
信王面色没有丝毫变化,先朝皇帝作了一揖,随后看向王书淮,嗓音不高,却咄咄逼人,“王大人习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万事指望别人自觉?”
王书淮算看出来,信王这是冲着自己来的,他抬了抬衣袍,又是一揖,“臣从不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其一,我已留有后手以约束西楚,既然明面上是和谈,那么便不能在明面上部署兵力,否则便是撕破信任,对两国均没有好处,一旦西楚大晋出现裂缝,蒙兀必趁虚而入,还是信王殿下有把握两线作战?”
“西楚边境本部署了常规兵力,臣以为殿下不必多此一举。”
“其二,”他宽袍一收,负手在后,“人有的时候也要信命,该我的便是我的,跑也跑不掉。”这是回应信王方才的一语双关。
信王听了他后面一席话,眼底浮现一抹轻蔑。
皇帝不知道二人打什么马虎眼,将折子往前一丢,“重新改了再给朕瞧。”
信王慢慢将折子接了过来,捧在手里,幽幽瞥着王书淮,“本王请教王大人,依你之见,西楚边境该如何布兵?”
皇帝也朝王书淮看来。
王书淮深知此时的自己远不到锋芒毕露的时候,连忙拱袖再揖,“臣是文官,不通武略,此事还请圣上与殿下做决断。”
皇帝看出儿子在针对王书淮,不悦道,“行了,回去重拟。”
夏雨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屋檐被湿漉漉的暮烟笼罩,王书淮衣襟披霜,快步回了书房,待他换了一身湛色直裰出来,侍卫兼马夫齐伟给他递来一道口讯,
“南边传来消息,证人乘船不日便可抵达京城,敲登闻鼓告御状。”
王书淮淡淡颔首,系好衣襟在案后坐下,西楚一走,关于丈量鱼鳞图册的议案又重新提出,皇帝夹在新旧两派权贵中,犹未做出决断。
王书淮今日不知是疲惫了还是怎么,坐在案后迟迟不曾投入公务,齐伟跟随王书淮多年,与他几乎是寸步不离,信王的事,齐伟也看得分明,“主子,要不要属下帮您查一查信王?”
今日侯在宫门口时,正撞上信王府的小厮,那小厮对他冷嘲热讽,齐伟便知信王与谢云初之间不简单。
主子心情不佳,或许想知道二人的过往。
王书淮冷锐地盯着他,“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齐伟立即跪了下来。
“属下知错了。”
只要谢云初是他的妻子一天,他就必须信任她,猜疑是夫妻离心的种子,王书淮不想也不屑于这么做。
成婚之前她与信王早识,无论他查什么都更改不了这个事实,与其盯着过往,不妨想一想未来....
王书淮再一次忙到深夜,对于西楚的案牍术同样可以用在江南,只是从何处着手,他需要列个纲要来,这一夜在书库内辗转,实在乏累了,坐在墙角楼梯处望了望窗外那轮明月。
月明与花色交映,风拂过,花枝弄影,他仿佛瞧见一娉婷女子从月纱里走来,美而不妖,艳而不俗,端庄明丽....这样的画面又与昨夜床榻上那道倩影重叠,
王书淮清晰地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深吸一口气,来到书房西北角窗下一蒲团上,他少时常在此处打坐养心,坐了片刻,人渐渐平复下来,继续回到书房。
五月二十是皇后举办赏花宴的日子,地点在梁园的揽月阁。
离着赏花宴还有两日,谢云初奉长辈之命,带着三位姑娘在花厅习书练琴。花厅摆着三架古琴,三架古筝,两侧墙壁均挂着姑娘们的画作,诗词歌赋应有尽有,高几还搁着一些茶水点心果脯之类,各人有条不紊准备着,花枝曼妙,竹影重重,化作花榭一抹凉。
谢云初给大家的建议是选自己最擅长的一项。
二小姐王书琴人如其名擅长古琴,
“如此也能应付我母亲了。”王书琴出身优渥,日子无忧无虑,名利对于她来说唾手可得,也就少了那分争强好胜的心,她懒懒散散地弹琴。
谢云初没管她,转身问王书雅,“四妹妹呢。”
王书雅抬眸看了一眼谢云初,支支吾吾垂下眸,“我...不太想去...”
“为什么?”谢云初随口问道。
王书雅愣了少许,将头埋得更低,“我凭什么要站在台上,让那些男人品评?”
这话一出,谢云初愣住了,难以想象平日最不起眼的姑娘说出这番见识来。
谢云初很快回想起前世的王书雅,前世她一心操持二房家业,与其他几房姑娘没太深的接触,对王书雅并不了解,最后的印象是四太太逼她嫁给了不想嫁的男人,出嫁半年后王书雅吞金而死,此事彻底打击了四太太,导致夫妻俩被国公爷夫妇狠狠责了一顿,从此长公主对四太太疏远了。
一个人得多大的勇气才会吞金而死,定有过不去的坎。
谢云初看着王书雅柔弱的模样,泛起了心疼。
“那你说服了你母亲吗?”
王书雅绝望地摇摇头,巴掌大的小脸又白又秀气,任谁瞧一眼都心生怜惜,谢云初不是菩萨,没有管闲事的心思,只拍了拍她的肩,算是无声安抚。
至于那王书仪主意就大了,“我样样都要选。”她并无明显长处,干脆以多取胜。
谢云初替她挑了几本书让她学,也就没管了。
到了二十这一日,府上夫人小姐少奶奶齐齐出动,十几辆马车浩浩荡荡前往梁园。
揽月阁是一环形建筑,共七层,成排的雅间环绕硕大的中庭,彩绣辉煌,楼高庭阔,巍然壮观。皇帝发话,要在这次宴席替几位未婚的皇子郡王婚配,名为赏花实则采选,规格又比往日高了不少。
王家尊贵,分了位置极好的一间雅室,三太太为了督促女儿王书琴上场,亲自坐镇,窦可灵与许时薇铆足劲往几位太太跟前献殷勤,谢云初便趁机溜走了,原是要寻萧幼然结果先撞到了江梵,人被江梵拉去临江的雅室喝茶。
夏日明媚,湖风裹挟绵长的阳光热辣辣洒进来,
江梵先替谢云初斟了茶,高兴地告诉她,“替幼然给你报喜,她又有了。”
谢云初第一反应是有了什么,很快明白是有了孩子,喜出望外,“难怪方才没瞧见人,果真如此,倒是大喜。”萧幼然盼了孩子许久。
她们几个手帕交当中,平日要属江梵性子最温柔腼腆,她轻轻扯了扯谢云初的衣袖,亲昵问,“那你呢,你是不是也快了。”
谢云初被她这么一问,顿时想起一桩要紧事来,前世仿佛就是这个月下旬怀的珝哥儿,当时高兴得跟什么似的,那次王书淮也罕见露出笑意。
日子一算,该是五月初一那夜怀上的,今生五月初一她不曾与王书淮同房,那珝哥儿怎么办?
谢云初心一下子拢紧了。
她这模样落到江梵眼里,便是被人戳了痛处,江梵最是柔善,连忙绕过来抱着她,
“我的好初儿,怪我多嘴,孩子也是缘分,急不来。”
谢云初一听缘分二字,眼泪滑了下来,重生这么久她都不曾哭过,一想到可能与珝哥儿失之交臂,这一瞬心痛如绞,到底是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心里终究不能完全割舍下。
不,如果注定是她的孩子,他迟早会来的。
谢云初打住眼泪,破涕为笑宽慰江梵,“我没事,我没事的...”
总算是劝住了,江梵又想起另外一桩,担忧看着谢云初,“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与王大人有了隔阂,你从不在我们姐妹当中说长道短,那日罕见嚷着要和离,她们俩都当你玩笑话,我却知道你是个慎重的,和离这样的字眼,怎么可能轻易说出口?”
“再说了,我夫君前几日与你家王大人一道吃酒,他说你家王大人看着像有心事,在一个人喝闷酒呢。”
这话给惊讶到了谢云初,她拿着帕子拭去眼角的泪,忙问,“你是说王书淮喝闷酒?会不会看错了。”
“同一桌喝酒呢,怎么会看错?”
江梵笑道,“我夫君回来学给我听,说那朱世子笑话你家王大人,‘书淮没有心,何来心事一说。’”
谢云初笑出了眼泪,“此话正解也。我们家二爷,一概心思都在公务上,即便喝闷酒,也定是与我不相干。”
二人从家事聊到吃穿打扮,半日功夫过去,江梵着人去街上买了几样好菜来,二人便在此处用午膳,午时刚过,夏安匆匆推门寻到谢云初,
“主儿,奴婢发现三小姐打着您的旗号与萧公子见面。”
谢云初一听脸色沉下来,前世王书仪便在这一日央求她帮着她牵线搭桥,那时她一心待小姑子,巴不得亲上加亲,便替王书仪制造机会认识表姨,今生她撂开手,没成想王书仪竟然主动去勾搭萧怀瑾。
幸在她留了一手,嘱咐夏安盯着王书仪,否则还不知道捅出多大的篓子来。
谢云初立即起身,“人在何处,你现在领我过去。”
“在顶层的阁楼。”
谢云初转身拉着江梵,江梵也甚是聪明,不等她吩咐便先道,“你尽管去,我带着春祺和海棠在楼道处守着,不叫人上去。”
“多谢。”
谢云初带着夏安出门,临走时又让夏安去王家雅间喊来两个婆子,四人悄无声息来到顶楼,过了楼梯间的甬道,就看到王书仪的丫鬟守在阁楼门口。
丫鬟看到谢云初倒没什么,瞅见她身后的婆子时,吓得花容失色。
谢云初使了个眼色,一个婆子立即上前将那丫鬟嘴捂住,并将人给捆了起来。
随后谢云初悄声迈进去,四处张望,终于看到王书仪与萧怀瑾立在桅杆处说话,不远处还跟着萧怀瑾的小厮。
那王书仪穿着一身粉嫩的藕粉裙,端的是含羞带怯腼腼腆腆,不敢看萧怀瑾,萧怀瑾一身宝蓝色的锦袍,腰间悬玉,是京城最常见的贵公子装扮,他眉目低敛站在廊柱旁,刻意保持着一段距离,目光没有看向王书仪,而是投向远处湖光山色,眉间鲜见不耐。
谢云初立在穿堂口重重咳了一声。
那头王书仪和萧怀瑾同时看过来。
“嫂嫂....”王书仪先惊了一下,旋即露出喜色,“嫂嫂你可来了,方才萧世子担心您...”
她话还没说完,被谢云初冷酷地打断,“我若不来,还不知你丢人到什么地步。”
王书仪脸上的笑容凝固,压根没料到谢云初当着萧怀瑾的面,说出这般无情的话,面色先是胀红,想明白后果后,几无血色,摇摇欲坠,
“嫂嫂.....”她哭了出来。
谢云初这才看向萧怀瑾,
萧怀瑾看到谢云初,眼底掠过几分复杂,旋即露出如常的浅笑,“抱歉,王家一婆子告诉我,你有要事寻我,我并未多想便来了...”
谢云初觉得萧怀瑾脑子有病,她有事寻他至于这么偷偷摸摸的吗,终究是自家的小姑子丢人,谢云初先朝他屈膝,旋即解释道,
“给表兄添麻烦了,我并未托人给你捎消息,是家里这不成器的小姑子借我的名义见你,我在这里给你赔不是,”
见到王书仪后,萧怀瑾就猜到了真相,正要寻借口离开,不成想被谢云初撞了个正着,他很惭愧,当时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就这么来了,此刻也懊恼惹火上身,
“也是我一时失察。”他拱手赔罪。
谢云初还能说什么,只能朝他敛衽行礼。
萧怀瑾温润的目光在她面颊落了落,旋即头也不回离开。
王书仪望着他背影泪水滚滚而落,一腔心思顿时碎了个干净,等人一转入甬道内,她不分青红皂白朝谢云初泄火,
“嫂嫂为何不给我留点面子?”
一语未落,一道响亮的巴掌抽在王书仪的面颊,谢云初用了些力道,王书仪被她抽得踉跄撞在身后的雕窗,头磕在雕窗上,发髻零散,形容十分狼狈,她顾不上痛,愕然看着谢云初,完全不敢相信那个可亲可敬的嫂嫂竟然会朝她动手。
谢云初冷笑道,“你打的如意算盘当我不知?打着我的旗号见萧表兄,事成你们一见倾心,互许终身,不成,我倒成了你的替罪羊,回头旁人只当我一个有夫之妇与自家表兄苟且,你王书仪处处撇得干干净净....”
“我没有.....”王书仪身子缓缓从雕花墙滑落,眼底交织着慌乱,最后坐倒在地抱着膝盖无比委屈,“嫂嫂,你别这么说,我不是这样的人。”
谢云初已经不想跟她理论,转身看向两个内院婆子,“今日的事,你们可亲眼瞧见了?”
这两个婆子便是戒律院的人,王府豪门大院,家规森严,每每出行均有负责管教规矩的嬷嬷随行,谢云初之所以让她们跟过来,也是为了把自己给撇清,事情闹出来,该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她没想给王书仪留面子,这种人不狠狠教训,将来还不知道闹出什么事来。
至于为什么当着萧怀瑾的面戳穿她,为的就是彻底断了王书仪的念想。
婆子立即垂首,“奴婢们瞧得清楚,是三小姐借着二奶奶的名头私会外男,此举犯了王家戒律,奴婢们这就将她带回去,凭主子们发落。”
谢云初抬了抬下颚,两个婆子立即将王书仪主仆给带了下去,家丑不可外扬,婆子们显然接受过训练,神不知鬼不觉将人从后门带出,并塞上了马车。
随后一婆子负责与护院将人送回王家,另一人帮着谢云初回禀三太太和二太太。
三太太一听说王书仪在这样的场合私会外男,给气得不轻,前头王家姑娘参与比试,后头王书仪败坏王家名声,三太太眼里最是容不得沙子,冷瞥了一眼石化了的二太太,
“二嫂,还请您随我回去处置书仪,”随后又与四太太道,
“接下来孩子的事都交给四弟妹和云初。”
四太太自然是应下,如此谢云初不得不留在雅间,观看下午的比试。
这一场赏花宴从日出延续到下午申时。
彼时王书淮正在户部当差,侍卫齐伟得知了赏花宴的事,费了一番功夫入宫寻到他,
“二爷,今日皇后娘娘举办赏花宴,咱们少奶奶也去了。”简单的把三小姐王书仪的事告诉他。
王书淮自然是恼怒的,幸在谢云初处置妥当,只是很快他又想起了另外一桩,年长的皇子中,皇太子,皇二子与皇四子均已成亲,唯独皇三子信王不曾娶妻,皇帝似乎有意通过这次赏花宴,给未婚的皇子择妃,这么说,信王也会去。
一贯沉得住气的男人,忽然坐不住了。
没有男人愿意看到自己的女人被别人染指。
王书淮慢慢合上文书,缓缓起身进了对面的小值房,与文郎中告了假。
文郎中与王书淮共事这么多天,从未见王书淮在天黑前出过衙门。
今日主动告假,还真是稀奇,二话不说便准了。
王书淮出了户部,立即纵马前往梁园,下马后顺着九曲环廊上了揽月阁,远远地瞧见东门后花红柳绿的帷幕下立着一伟岸男子。
他通身玄服,负手立在围栏处,眺望正对面的雅间。
楼台高阔,他背影却如绵绵山峰带来排山倒海的压力。
至少齐伟瞧见他时,忍不住紧了紧腰间的刀,王书淮察觉到侍卫的动作,缓缓抬手,示意他在外头候着,随后拾级而上,从容踱步过去。
信王听到身后脚步声,侧眸一瞧,一道挺拔隽秀的青袍男子立在身侧,朗月清风,俊逸独绝。
如果不是这么一个人,他当初兴许会下手把人抢回来。
但王书淮还是让他失望了。
王书淮察觉到信王冰冷的视线,头也不偏,淡声嘲讽,
“王爷可真闲。”
信王视线重新投上前方,反唇相讥,“不及王大人日理万机。”
王书淮轻轻一笑,不做理会。
“王大人可知本王为何匆匆回京?”
“不知,也不感兴趣。”
信王微勾唇角,“我的人偶然在映江红茶楼,听到尊夫人动了和离的念头。”
王书淮闻言呼吸滞住,他早猜到是这个可能,当初朱世子告诉他映江红是信王的地盘,而谢云初恰恰在那家茶楼喝酒,随后这个节骨眼上本不该回京的信王回京了。
信王驻守萧关,北扛蒙兀,西御楚国,和谈之际,信王的强兵是大晋谈判的底气,他却在谈判刚结束匆匆而归。
可见谢云初在他心中的分量。
一种被冒犯的恼怒灌入胸间,王书淮心中滋味难辨,只是他这人一贯不动声色,面上依旧是坦然一笑,“那一桌子,哪个不把和离挂在嘴边,你见她们和离了吗?”
信王双目亮如明灯,语气笃定,“云初不一样。”
“云初不是你叫的。”淡淡的一句削下来,如同出鞘的利刃带着锋锐的芒。
信王不怒反笑,偏头看向王书淮,唇角擒着饶有兴致的笑,“王大人,我与她青梅竹马,我自来便这么唤她。”
王书淮眼底的戾气被一点点逼出来,迎视过去,“她准许了吗?据我所知,她对你敬而远之。”那晚谢云初与信王对话可不见半点熟稔。
他混迹官场多年,不会这一点人情世故还察觉不出。
信王丝毫不被他的话所撼动,反而幽幽诘问,“那她对王大人你呢?”
王书淮心头微哽,谢云初近来对他确实大不如前,但那又如何,他笑道,“她现在是我的妻,她在我身边。”
“是吗?”信王不以为意,“没准很快不是了。”
王书淮极轻地笑了一下,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对手,“那恐怕要让王爷失望了。”
信王信手弹了弹衣襟上的灰,“那咱们拭目以待。”
酉时初刻,赏花宴接近尾声,人群陆陆续续下楼,信王退至一侧廊庑下,王书淮却迎风而立,等在谢云初下楼的过道口,
一个黑色蟒袍贵气逼人,一个青色官袍英华内敛,无形的暗流在二人当中涌动。
谁也不肯让步,谁也不打算认输。
谢云初耗了一日有些乏累,搭着春祺的手慢慢顺阶而下。
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她身上,只见她神情慵懒骄矜,姣好面容如月,所有的线条弧度无一不美好,活脱脱画里走出的美人。
这时,周遭来往的官眷认出信王,纷纷行礼,谢云初讶异抬眸,第一眼看到信王,微微错愕,信王目光与她接上,几乎是一瞬间谢云初视线交错开,这才发现人群后的王书淮。
眼底愕意更深,王书淮从来不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他对女人之间的角逐不感兴趣,也从不以女人为筹码捭阖朝政。
她当然不会认为丈夫在等她,但还是优雅从容迈了过去,半途路过信王附近,朝他微微屈膝。
信王对着谢云初丝毫没有方才的咄咄逼人,反而和颜悦色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谢云初自然而然走向王书淮,而王书淮也在这时朝谢云初伸出手。
谢云初心头震了一下,这厮又玩什么把戏,转念一想,王书淮以前也曾在长辈或外人面前营造夫妇二人琴瑟和鸣的假象,再者,当着信王的面如此,也好打消信王的念头,于是配合着王书淮便把手伸了出去。
王书淮心头微松,握住她转身往外去。
信王面无表情看着他们夫妇走远,转身从夹道出了揽月阁。
夏日的斜阳依然刺目,揽月阁内外熙熙攘攘,夫妻二人宽袖交叠,看不出手牵着手,谢云初从未被王书淮这般握着过,只觉不太自在,掌心亦是有些犯潮,以她对王书淮的了解即便演戏也该可以放手了,不料他却无动于衷。
人来人往,谢云初只好忍着,好不容易挨到马车旁,王书淮打算牵她上去,这会儿谢云初实在是忍不住了,干脆利落便把手抽离开,扶着车辕登车,“我自己来。”
相敬如宾便很好,演戏也不能过了头,谢云初这样想。
王书淮只身立在车辕旁,默默看着妻子钻入车厢,晚风拂开车帘一角,她慵懒地靠在车壁上揉着太阳穴假寐,一个眼神都没留给他,甚至也不曾邀请他同乘。
王书淮被她弄得没脾气了,不曾拒绝与他亲热,却是不再鞍前马后围着他转,表面上一切照旧过日子,却没了过去的那份热情与柔情。
王书淮再不上心,也意识到二人的婚姻有了隔阂。
挺拔的男人长身玉立,夕阳铺在他坚阔的脊梁,他只觉芒刺在背,自从听到谢云初要和离,从最开始的愤怒嗤笑,到这些时日慢慢冷静下来,过往点点滴滴在脑海回放,王书淮胸臆难舒,
他到底哪儿做得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