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书淮照旧早出晚归,到了年底,户部便是最忙的衙门, 王书淮甚至无暇归府, 即便如此, 只要得了空,
年关在即, 谢云初一头, 一面打点自己的私账。
十二这一日,玲珑绣一共交来十万两的银票,漕十五万巨银, 有进也有出,漕运那些铺子也快建成, 到账,七七八八也支出了几万两。
谢,无论男女都给她当差, 老汉负责监工, 年老的妇人帮着准备伙食,便是未嫁打点铺子, 年轻的小伙子吆喝卖铺子,帮着人情接待, 学一些三教九流的门道。
经历漕河开关,码头营建,这批人手得到了历练, 渐渐得心应手。
只是树大招风,前不久有一富商眼见玲珑绣生意兴隆,十分眼红, 故意遣人来铺子里闹事,意图败坏玲珑绣的名声。
林叔火急火燎回来告诉谢云初,恰恰这一日王书淮回府用膳,听了这事,只不咸不淡扔出一句话,
“这事交给我。”
随后连伞都没接,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
也不知王书淮使了什么法子,翌日那老板亲自上玲珑绣门前告罪,说是自个儿闹了个乌龙,又赔了重金,其他眼红的同行颇为纳闷,纷纷寻这位富商打听缘由,没寻到那富商,倒是遇到了对方一掌柜,那掌柜哭得没鼻子没眼,
“这是块铁板,你们别踢了,我家老爷只踢了一脚,人还在牢狱中躺着呢,那一夜,朝廷闻风而动,查出我们货船夹私,大半产业都充了公,倘若诸位不要命,大可一试。”
此后再无人敢寻玲珑绣的麻烦。
腊月十八,王书煦大婚。
谢云初清晨遣人给王书淮递话,让他早些回来吃酒。
王书煦唤了六弟王书业并三兄王书旷一道去周家接亲。
国公爷年轻时亦是风流倜傥的美男子,长公主面额高阔,生得大气,姜氏相貌更是没得挑,家中子孙容貌个个出众,三兄弟骑马亲迎时,惹来男女老少围观,姑娘们更是争相扔帕子。
弄得王书业在路上愣是顶着大红脸,好不尴尬。倘若不是他没穿婚服,大约都以为今日的新郎官是他了。
傍晚,王书煦心满意足将周敏迎回了府。
高堂之上坐着三老爷和三太太,余下其他几房老爷太太分坐左右。
三太太看着儿子眼底洋溢着欢喜的笑容,忽然觉着什么都值了,她哽咽着落了泪。
三老爷听到妻子吸了吸鼻子,叹了一声,低劝道,
“大喜的日子哭什么。”
三太太神色复杂看着丈夫,
“老爷,多谢你了。”
虽然三老爷不满她的选择,最终却没有阻止,三太太明白,以一位都察院副都御史的手段,不至于拦不住这一门婚事,可见丈夫虽将爵位看得重,却也没有枉顾夫妻情分,没有漠视儿子的心意。
这就足够了。
三老爷想起那桩事,心里犹跟插着一根刺似的,没有说话,只抬袖往前指了指,示意三太太注意场合。
三太太不着痕迹拭去泪花,露出端庄大气的笑容来。
新人拜了高堂,随后将新娘子送入洞房。
国公爷倒是露了面,长公主以身体不适为宜,留在清晖殿。
今日不少宴客打着吃酒的旗号过来拜访长公主,为长公主婉拒。
王书淮回来用了晚膳,又进了清晖殿给国公爷和长公主请安。
长公主留下他问话,
烛火发出呲呲的响声,朝云捏着剪刀掐去一截,又奉了茶水,悄悄掩门而出。
王书淮将近日朝中情形写成一份简报给长公主,长公主一目十行掠过,揉了揉眉心问他,
“太子明日郊祭,都有哪些人陪同?”
王书淮淡声答道,
“礼部和兵部的几位堂官,羽林卫和虎贲卫负责随驾。”
长公主沉默少许,忽然问道,
“书淮,你觉得陛下这几个皇子,哪个值得托付江山?”
王书淮闻言,清俊的眉目微微漾起波澜,看了长公主一眼。
当年长公主上头有四位兄长,端王文武双全,三王有贤才,四王母家强势,而长公主却挑了各方面都不如其他王爷的二皇子。
这位摄政长公主的野心,可见一斑。
“二皇子人倒是贤明,可惜岳家势大,戚尚书手执吏部,控制内阁,容易形成威慑。”
“三皇子能耐出众,轻易撼动不了。”
“四皇子身有残疾...”
“五皇子聪慧年幼,母亲仅仅是一宫婢。”
王书淮点到为止,不做声了。这几个皇子中,五皇子最好控制,如果他没猜错,长公主当是相中了五皇子,皇帝一死,五皇子登基,长公主便可继续摄政,待长公主故去,五皇子恰恰长大,足可驾驭朝臣。
长公主撩眼看着他,修长的护甲轻轻在桌案上敲动,
“你怎么不提太子?”
王书淮失笑,“祖母若相中太子,就不会有此问。”
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储君,本该是江山继承人。
“若非如此,您又何必苦苦阻拦小姑姑跟高詹。”
长公主想起小女儿,眉心泛痛,“高詹是个将才,可惜就不该生在高家。”
太子有高家这个强援,不在长公主考虑范围之内。
王书淮没接话。
那头国公爷听得二人越聊越深,很不耐烦道,
“王家不牵涉党争,请殿下不要越了这条底线,还有书淮,你也不许胡来。”
王书淮起身说是。
长公主抚了抚额,示意王书淮回去。
等王书淮离开,国公爷面色凝重踱步过来,
“殿下,蒙兀虎视眈眈,此时不宜动国本,桥头堡的前车之鉴,您忘了吗?”
长公主闻言心神一震。
她的父亲先皇帝本没资格继承大统,那一年,朝争混乱,蒙兀趁机偷袭桥头堡,晋宁皇帝御驾亲征,不甚为蒙兀围困,为了不受辱,晋宁帝自刎于桥头堡,此举震天撼地,大晋军民泣泪交加,自发缟素迎敌,最后成功将蒙兀赶出边境,迎回晋宁帝的尸骨。
当时情况危急,国不可一日无君,先皇后积极走动朝臣,朝臣立即拥戴时为贤王爷的先帝登基,国祚从晋宁帝移至先帝一脉。
晋宁帝的长子亡于战场,幼子没几年病逝,唯留下一孙儿被封昭德郡王,世代承爵,永享俸禄。
而那一战,王家也牵涉其中,当时国公爷的父亲王老太爷伴驾晋宁帝身侧,跟着晋宁帝身陨桥头堡。
此役既是大晋耻辱一战,也是光荣一战,大晋的皇帝践行了天子守国门的承诺,晋宁帝虽死,其精神永存。
长公主叹息片刻道,
“有些事不是我能阻止的,也得看汉王和信王安不安分。”
国公爷背着手望向渐沉的天色,沉沉叹气。
王书煦这厢将周敏送至洞房,便出来宴客,三太太担心儿媳妇害羞,托谢云初带着王书琴去陪她。
二人一道掀帘进了新房,这还是谢云初第一回来王书煦的宅子,与春景堂是完全不一样的布置,屋里屋外堆了不少花花草草,不成想王书煦还是个秒人。
王书琴见她惊讶,悄声道,“我嫂嫂喜爱养花。”
谢云初立即明白了,原来是讨佳人欢心。
五少爷这份心在王家几个少爷当中算独一份了。
王书琴跟周敏交好,便没有什么顾忌,在新房里四处溜达。
谢云初陪着周敏坐在一旁,周敏听到她说话,主动将喜帘给掀开,露出一张腼腆的笑容来,
“二嫂嫂。”声音带着几分忐忑。
因是那种缘故进的门,周敏心里少了几分底气,“今日拜堂时,好像不曾见到祖母,祖母是不是不喜欢我?”
谢云初开导她道,
“傻姑娘,你进了门,便是王家的媳妇,你大大方方妥妥帖帖的,长公主不会不喜欢你。”
周敏心头酸楚,“我听说祖母因此厌弃了母亲,是我连累了母亲,我这心里过意不去。”
谢云初明白一个姑娘初来乍到,无所依仗的心情,她当初也是这么过来的。
她握住周敏发白的手,“你想差了,祖母并非对你不满,也不是对三太太不满,她老人家高瞻远瞩,看到的跟咱们想的不一样,你任何时候不要试图去揣摩长辈的心思,本本分分做好自己的事。”
“你换个角度想一想,你嫁的是自己熟悉的门庭,丈夫是自小相识的表兄,婆婆是自己的姑姑,你没有婆媳相处的困扰,小姑子又格外明事理,你比旁人好太多,等明日见了你其他嫂嫂,你问问便知,譬如你四嫂嫂,她从川蜀远嫁入京,不说人生地不熟,便是饮食习惯相差甚远,她也是熬了许久才适应王府的日子。”
“咱们女人,本就生在后宅,只有这一方小天地,若是眼界再窄了一些,可就将自己困死了。”
周敏闻言立即豁然开朗,“二嫂说得对,是我作茧自缚了,被您这么一说,我果然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嫁来这王家,婆母爱护,丈夫敬重,还有你们这些明事理的嫂嫂,该是多么幸运的事,那明日我便大大方方的去见祖母。”
因着这一番诉衷情的话,周敏心里待谢云初又与别个不同。
翌日敬茶礼,阖府众人均在清晖殿等新婚夫妇二人。
周敏记住谢云初的话,大大方方对着长公主露出笑容,恭恭敬敬磕了头。
长公主不喜扭扭捏捏的孩子,见周敏像了三太太爽利,心中颇为宽慰,再不满意这门婚事,人已进了门,便是王家人,长公主不可能为难一个晚辈,对她也就一视同仁。
国公爷对着晚辈都是和颜悦色的,笑眯眯吩咐王书煦,“快些搀你媳妇起来。”
“你媳妇刚嫁过来,还不熟悉,你多陪陪她,凡事多问她的意思,父母与你还隔一层,儿女长大后终究要离去,跟你最亲的便是枕边人,不能辜负她,明白吗?”
王书煦跪下郑重磕头,
“孙儿谨遵教诲。”
六少爷王书业听得半知半解,他摸了摸后脑勺道,
“难怪祖父日日陪着祖母在皇宫,原来祖父把祖母看得比儿孙更重要呢。”
这话一出,几位老爷太太脸色就尴尬了,四太太恨自己儿子多嘴,顾不上长公主在场,回眸狠狠拍了儿子脑门一下。
国公爷脸上始终挂着微笑,长公主捏着茶盏,垂眸不语。
谢云初在一旁听了国公爷的话,颇有感触,国公爷以身作则,底下儿孙不管心里有没有妻子,面上都是敬重的,王家这么多老爷少爷,不见哪个宠妾灭妻。
国公爷继续吩咐王书煦,“你呢,跟着你二伯和父亲去宗祠,将你媳妇名儿添上去。”
旁人家等媳妇诞下子嗣方能上族谱,王家只需过门便可。
这事本来得国公爷亲自上谱,国公爷这么说,显然是有别的安排。
“你这是要去哪儿?”长公主问道,
国公爷笑道,“今个儿镇国公府的小公子林希玥娶江澄的女儿过门,我应林老弟之邀,过去捧个场。”
谢云初竟是不知林希玥和江采如今日大婚,她忍不住看了一眼懵懂天真的王书雅,前世王书雅的死一直是个谜,就不知道今生的江采如会如何。
旁人的事终究与谢云初无关,敬茶礼结束后,她便回了春景堂,路上飘了一些小雪,到了夜里,风雪欲大,呼声如啸,听得谢云初心里七上八下,人刚躺下,外头传来婆子一声惊呼,谢云初连忙坐起身,
“春祺,快些去瞧瞧,发生了什么事。”
春祺正要出去,却见外头守夜的桂嬷嬷奔了进来,满脸骇色道,
“二奶奶,镇国公府出事了,那镇国公老夫人不是皇后娘娘的妹妹么,老夫人已故,皇后娘娘代妹妹主持小公子的婚事,却意外在宴会上中了毒,如今镇国公封锁府门,不许宾客出入,又去三司报官,请了左都御史过去查明真相。”
“咱们国公爷也被困在府中没能回来呢。”
此时的镇国公府,大雪纷扬而落,红彤彤的灯笼被薄雪所覆,散发出血一般的暗芒。
所有宾客被拘在厅堂各处,由当朝左都御史,刑部尚书并大理寺卿三司首座一一盘查。
国公爷这一日也不知吃了什么,坐在席上不过一个时辰,便入了三趟恭房,最后一趟进去后,腰带尚未解开,不知什么人往他脑后一击,瞬间便昏了过去。
等到他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间暗室,暗室长宽一丈不到,极其狭小,只角落里搁着一盏油灯,油灯之下,立着一人,只见他穿着一身大红喜服,双手环胸靠在墙下,似笑非笑看着国公爷,
“国公爷,别来无恙。”
国公爷自然认出他是林希玥。
只见林希玥双目狭长,阴柔的面容被鲜艳的喜服衬得过分白皙,薄薄的红唇微挑,那神色瞥过来时,如同被一条阴冷的毒蛇注视,便是国公爷见惯大风大浪,对着他这一眼,也忍不住心生寒意。
国公爷虽是被困,却是不慌不忙,
“方才咱们还见过,何谈别来无恙一说。”
林希玥狭目微沉,唇角噙着冷笑,“十五年前您在桥头堡祭奠先老太爷,我与您见过一面,您可记得我是谁?”
国公爷面色悍然一震,
“你是何人?”
林希玥笑色一收,“时间紧迫,国公爷,我无暇跟你废话,你径直告诉我,晋宁帝临终前留下那份遗诏,现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