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雪山,风雪交加。
一望无际的银装素裹,承着天连着地,素雪皑皑间,临近山顶处,有一红一黑两道挺拔的身影,十分显目。
那红衣的人儿一身红色狐裘大氅,墨发如绸,仿佛绽放盛开在雪地里的一株黄泉彼岸花,极尽张扬妖冶,摄人心魄,扣人心弦。
这人不管走到哪里,一身孤傲之气都是极为引人瞩目的。
相较之下,他身边那个将自己打扮的无比骚包的人反而有些失了韵味。
此人虽是一身黑裘,配色却极为大胆,衣摆处红绿交错地绣着艳红的牡丹,黑裘的里衬则是一言难尽的深紫色。这大红大紫之人,自然就是神医门掌门司徒商瞿了,仿佛飞鹤展翅一般做工精细且极为有标志性的华丽头冠在白雪的映照之下闪着点点光泽。
手中握着银剑,一边艰难的挪动着步子,这货一边喘着粗气,看起来很是气虚地:“小川儿啊,不着急不着急,距离双九开花之日还有两天,咱们这都快到山顶了,不如先歇息一下?”
肖梓川气定闲神的扫了一眼那位喊累的货,眼中戏谑的意味明了:“你如今是越发叫我刮目相看了,堂堂一届神医门掌门爬个山累成这样?”
司徒商瞿一口老血,差点血溅当场:“你一个重病在身的人哪儿那么多废话。”
“你也知道我是重病在身的人,如今你连一个重病在身的人的体力都比不过,还有脸在这说?”其实论起毒舌,肖梓川也是个中翘楚。
司徒商瞿却是一脸的嘚瑟,鼻子哼哼道:“要不是我这一路上给你调养的好,你现在还能跟个没事儿人一样来嘲笑我吗?”
对方立即好说话道:“是是是,感谢鸿冠仙人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谢,以身相许如何?”
司徒商瞿撂起手中的剑就要打人:“你看老子哪里像个需要男人的?!”
然后肖梓川就不说话了,躲过了司徒商瞿的一击,只轻笑一声:“呵。”
说实话,哪里都像。
……
寂静的雪山之上,忽然一声尖而嘹亮的叫声自半空中传来。
正在说笑打闹的两人闻声抬头——是一只雪鹰。
雪鹰盘旋而下,最终落在了肖梓川的肩膀上。
那只雪鹰的脚上系着一根红绳,红绳的一端系着一小节竹子做成的圆筒,很是小巧精致,圆筒上刻着肖园的标志性栀子花的形状。
也难怪这雪鹰会找上了肖梓川,定然是受过特训,识得肖梓川的气味。
一路走来这些时日,肖园的人到是极少会给他传信,因为他临走前都对手下交代好了肖氏山庄接下来所需要做的事情。
肖梓川将圆筒取下,打开是一张字条。
上面只有一句话,却让肖梓川心脏骤停——
柔病重,时日无多,望速归。
落款是泫。
是二郎给他传的。
肖梓川看着这一行字,差点一个腿软滚下山去,幸得身旁的司徒商瞿眼疾手快扶了一下。
勉强稳住身形后的肖梓川再次看了一遍字条上的字,当即一言不发转身就往回走。
司徒商瞿站在他身边,自然也看到了那上面的字,见他这般莽撞就要离开,连忙开口道:“药!梓川,你听我说,我们是来寻药的,只有一两日便可拿到手了,你现在回去也没用,反而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肖梓川闻言却丝毫没有停下脚步,只一个劲儿的摇头丸,声音里却添了些哽咽和一丝颤抖:“那是我活着的理由啊,我必须回去!”
不管这个消息是不是真的,不管他现在赶回去有没有用,他也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见到肖苡柔,那个他放在手心宠了十七年的妹妹,他必须要见到人。
……
活着的理由。
仅仅只是五个字,却让司徒商瞿再也无法开口喊住肖梓川留下来。
他不由地站在原地苦笑,你们一个两个为了所谓的心,所谓的情,不要理智甚至是不要命的去飞蛾扑火一般做些无用功,司徒商瞿从前只觉得这种行为很傻,可如今看着自己一直以来都让人敬佩的挚友,明知不可能,却还是将那人当做成是自己活着的理由。
这一刻,他忽然就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人儿,为了自己枉顾伦理道德,冒着万人唾骂的风险,依然将自己的所有都交给了他司徒商瞿,那又何尝不是傻?
付出所有,到头来,却还是被他司徒商瞿给负了,因为自己的懦弱,因为自己的魂淡,他负了一个将真心交到自己手中的人儿,那个天底下最最待他好的人儿。
看着肖梓川那抹红艳张扬热烈的无双背影,他忽然觉得,为情疯一场何尝不是件让人心动的决定啊。
自己也是时候该给那个人一个交代了,天地万物,都比不上那颗心来的珍贵。
于是,被肖梓川的选择感化到的神医掌门大人暗暗下定决心,打定主意,待回去便去找那人,不论如何都要将人给挽回来。
肖梓川就这样走了,但是司徒商瞿却不忍心就这样前功尽弃,不过一两日,再怎样都要达成目的再走也不迟。
······
潋滟阁。
先前跪了一地的人都已经被肖苡柔清了场,一群人跪在那里活像给她哭丧一样,她实在有些接受无能。
不知是不是死过一次的原因,这一次面对死亡,肖苡柔反而没有太多的焦虑,从前的她以为自己这般怕死的性格,让她等死还不如忽如其来一刀子捅死她的好。可真当有一天她面临着死亡而无能为力的时候反而却平静了。
两人很默契的没有再提过有关于任何“断红”亦或者是所剩时辰的任何话题。
好吧,这两人是连话都没说的。
肖苡柔不说话,李沐就只一个劲儿的盯着她,也不说话。
“……”
“……”
忽然,肖苡柔抬头看向他:
“李沐。”
听她主动唤自己,李沐有些受宠若惊,连忙回应道:“柔儿!”
“我想,最后再吃一次栗子糕。”
“……好,我让厨房去做。”
肖苡柔眨了眨眼,咂了咂嘴,道:“最后一次了,难道你不愿意为我下厨吗?”
“……”
李沐憋了半天,愣是没好意思说他不会做栗子糕
事实上,栗子糕只是肖梓川最拿手的一道糕点。
但是,盛宣王殿下觉得自己丢不起这个人,也不能输给大舅子,输啥也不能输人。
于是他起身,往厨房走去。
现在就是肖苡柔要星星他也得去摘。
其实肖苡柔让李沐下厨,纯属是为了借口支开他。
毕竟李沐在这里就一个劲儿的盯着自己,让她有些很不自在。
而且一看到这张脸,她的脑海中总是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他给自己戴绿帽子,还背着自己整出一个孩子来。
……想想就来气!
所以还是眼不见为净。
岂料人刚走没多久,忽然就又折返了回来。
肖苡柔:……
她面上的无语虽只是一闪而过,但还是被李沐给捕捉到了,他清了清嗓子,神色难得有些不自然:“咳咳,本王觉得,若是柔儿能在一旁指点着,相比口味会更合你心意,所以,要不柔儿随我一起?”
其实,李沐只是想在这所剩不多的时间里,多看两眼自己的小王妃。
肖苡柔不想见李沐,李沐却时时刻刻都想看着肖苡柔。
而且不得不说,李沐的智商关键时刻还是在线的。因为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他这理由找的实在让人想不出拒绝的借口。
肖苡柔没办法,只能跟着去了厨房。
李沐说是让她在一旁看着就真的是搁一旁看着,甚至怕累到自己的小王妃,颇为夸张的让人抬了尊贵妃椅。
肖苡柔:······
事实证明,平日里再怎么运筹帷幄气定闲神的人,遇到生离死别的问题还不是跟个傻白甜似的。
“李沐,你怕我死是么?”
肖苡柔趴在灶台的一边,忽然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
李沐正在剥栗子皮的手就这样顿了一下。
“柔儿喜欢吃甜,一会儿我给你多加糖霜。”李沐答非所问。
他在回避。
这个认知反而让肖苡柔确信了自己这个问题的答案。
可是他在害怕什么?
是害怕生死,还是害怕她的离去?
不管是什么,都是因为她,至少这也算是个令人开心的一件事。
肖苡柔从前都没发现,自己临近死亡居然会想这么多的问题。
“栗子糕本身就甜,不用加太多的糖。”肖苡柔没有再提,而是顺着他的话说道。
李沐便轻轻应道,:“好。”
栗子需要煮。
对于李沐来说,生火真心是个技术活。
半天下来,除了浓浓的烟雾,愣是一点火星子都没有······
肖苡柔在一旁看了半天,实在没忍住插话:“要不我来?”
“不行!”李沐一脸的严肃认真。
肖苡柔以为他是心疼自己,正要感动,李沐下一句话就打破了她玛丽苏的幻想——
“万一你跟之前一样烧了厨房,我便做不了栗子糕了。”
肖苡柔:······
她都要死了,还揪着这件事不放有意思吗?
怒摔!
火生了半天都没生起来,最终李沐喊来了人点了一打的根蜡烛生生把柴火给烧起了火。
肖苡柔现在是越发有些觉得李沐今天的智商感人了。
但不管怎么样,火生起来了是事实。
这没得否认。
但是也仅仅是到这一步,剩下的步骤,李沐充分演绎了啥叫“摸瞎”。
“等等,李沐你蒸栗子,锅里不加水的吗?”
李沐:“······需要吗?”
“······”
“你把栗子给我从锅底捞起来,先加水,再放上竹箅子(蒸面食时用到的一种炊具,用途是隔离水和食物),箅子上放栗子。”
“······”
“锅盖,不扣锅盖啥时候能熟。”
“······”
“李沐,我记得你当初追我的时候做过栗子糕的,为什么现在不会做了。”
“那是糯米凉糕。”凉糕跟这些甜糕点做法可是大相径庭,而且都过了那么久了,他早就忘记步骤了。
“好吧,凉糕就凉糕,差不多。”凉糕可是跟这些甜糕点的做法大相径庭,而且都过了这么久了,他早就忘记具体步骤了。
“······”
忽然,肖苡柔眼角一瞥,惊悚道:“火火火,添柴火,要灭了!!!”
李沐又匆忙去查看灶口,那一点可怜得很火星子在几乎燃尽柴火之后忽明忽暗,几欲扑灭。
事实证明,即便是有肖苡柔在旁边做着指导,李沐依旧做不好栗子糕。
不是弄到一半柴火灭了,就是栗子蒸的不熟,好不容易接近成功,又把盐当成糖霜撒了……
总之折腾了半天,肖苡柔也成功放弃想要吃栗子糕的想法。
但这很显然打击到了李沐,他一言不发,看着最接近成品的那几块栗子糕,要不是因为它是咸的······
看着李沐挫败的神情,肖苡柔有些于心不忍,她拿起一块,轻轻咬了一口,点头中肯道:“嗯,不错,有栗子的香味。”
李沐:······
“别吃了。”李沐从她手中一把夺下那块咸到哭的栗子糕:“不好吃干嘛还要吃。”
都这个时候了,李沐不希望她因为任何事任何人而委屈自己。
“······”
“特喵的,哄你,你还不高兴。”肖苡柔气愤地甩袖子,扭头就走。
以后她要是再哄他就是狗!
哼唧!
不过,也没有以后了吧……
李沐赶紧追上来:“柔儿,对不起,我错了,你要我怎样道歉都好,别生气好不好?”
“生气?我要是生你的气,一天天地早就被你气死了!单是一个武滟儿……算了,不提她。”
肖苡柔一提到武滟儿就想翻白眼。
郁闷啊,这个男人明明是自己先下的手,结果让武滟儿捷足先登怀了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她人品太差劲还是咋滴,这么久都没怀上孩子,人家一来一个准……
肖苡柔轻轻叹了口气,将视线转向窗外,罢了,也不看看自己还剩几分钟了,还有啥闲心思在这儿浪费在吵架上。
于是她轻声道:“李沐,天是不是要黑了?我想看星星。”
李沐原本见她周身气场柔和下来,刚要喜于对方原谅自己,结果又听见这么一句。
“······”天黑还早,可肖苡柔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李沐从来没有这般内心煎熬矛盾过,既盼着时间过得慢一些,又盼着天黑能尽早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