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他又再度出现在霓城风家,并还携着比上回更大箱的珍宝当报酬。
“随便找个人,随便用什么方法,把那个混丫头给我牢牢看住,别让她给我出乱子、找麻烦。”
是的,那个混丫头,女儿国的六姑娘,云莙穆尔特。
由于向来以低调为家训,所以虽有些好奇,但风家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然后由大当家开始轮番出动,在所有风家人都为那个“混丫头”慵懒的迷人风采彻底倾倒时,一齐在低调的窃笑中配合左玺洸的阴谋。
她们小心翼翼地跟着那“混丫头”,望尽他对她所有的低调呵护;在他俩开心拌嘴时,他们含笑坐在屋檐望月光,在他俩坐在树下安静听风看云时,她们眯眼躺在树梢晒太阳,然后在她对他三年多来的所有付出完全没有反应时,跟着他一起在夜里叹息。
当她染风寒而他忧心如焚时,他们急着为他四处寻好药,换他染风寒而她仓皇失措时,他们索性自己扮成名医,带上好药……
当她竟一人独闯贼窝,而他惊急欲狂时,风家可说是精锐尽出了,在望见那骇人场景后,与他同样心中泣着血,上下一心地折磨得那大小个子求死不得、求死不能,并在所有能说与不能说的都说完后,才发现,他们与他都弄错了。
经过低调且绝对守口如瓶的家族讨论后,他们发现,这个“混丫头”虽然看来对所有事都浑然不觉,但她望着他时,眼眸是澄静、依赖的,并且回回都是自然直视的,恍若根本就没看到他们的精心之作;他们也发现,这个“混丫头”虽像头猫一般,但无论怎么绕,最后总会窝回他身旁,而在他没注意时,望着他的眼眸更是醉人……
可这样的他与他的混丫头,在回虹城后,却突然成了陌路人,并且他还入了狱,背负着那根本不属于他的罪,任那些无端流言一一重重击在他身上,及他们的心间。
一贯低调的风家,仅管深知他的为人,却一直咬牙忍着不发一语,全因他口中叮嘱的那句“看风向、漏口风”。
如今,风向对了,她风家人,怎可轻易放过!
“不是吧?我记忆里,那时左道虽小,但已俊美异常,在西律国更有‘赛潘安’之美名啊!而这个左玺洸,不仅脸上有一大块黑渍,听说还是个考了多年都考不上的落拓考生。”听到风家老姑奶奶的话后,有人语带保留地说道。
“刚那年轻人不是说了吗?六姑娘七岁就订他当驸马了,而要成为我女儿国驸马的条件,一直以来不都是‘不可引人注目,更不能拥有功名’的吗?”风家老姑奶奶睨了那人一眼后,冷冷说道。
听到风家老姑奶奶的话后,众人霎时明白了,明白过去的左道,为何成为了今日的左玺洸。
“若真是如此,那很多我原本想不通的事确实都有解释了。”
“啊!若左玺洸就是左道,那他一定与霓城案无关了,因为以他的能耐,要什么没有?”
“虽我还是不懂左参事年年应试的背后原由,但我现在明白了,他之所以从来未曾金榜题名过,不是考不上,而是为了信守与六姑娘的儿时承诺,更是为了在真正成为六驸马之时,不让六姑娘受到任何非议,所以根本不想考上啊!”
“这回,虽明知会被除名,但因有莙丞相陪伴,所以他一开心,不小心使出真本事来了吧?”
“他一直没忘呢!”
“他真的等到她长大,来到她身旁了呢!这样的人物,竟会因六姑娘儿时一句话,抛去一切功名利禄,等待得如此无怨无悔……”
“愿意等待,是因为他们本就是一类人吧!当生命中已出现对方这样的命定之人时,他们的目光,又怎可能再望向他处呢?”
当众人都因云莙大小就具备的惊人相人之术,以及左玺洸的信守承诺与用情之深、之久热泪盈眶时,突然有一个人喃喃说道——
“或许我们的六姑娘与未来的六驸马对现今外头的风风雨雨不会在意,但就我个人而言,我相当舍不得他们受半点委屈,更厌恶听到一些有心人刻意放出的不实流言。”
“谁舍得啊!”众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既然我们的意见难得如此一致,那位各位,该怎么做,出围后,大伙儿就来个心照不宣吧!”
从前、从前,有一个姑娘……后来、后来,那一个少年……
所谓的心照不宣,就是尽其所能的口耳相传,因此不到半个月,这个天真无邪得让人想发笑,却又执着、动人、痴傻得让人落泪的故事,立即传遍了女儿国大街小巷。
没有人知晓,姑娘的少年,如今身在何方,又会否回到姑娘身旁,但所有人都在翘首盼望中祈祷,他们的姑娘与少年,在故事的最后能够带着笑容,心手相牵,无论他们看不看得见……
就在所有人暗自悬着一颗心,在忐忑中等待着故事最终的结局时,霓城府尹一纸飞抵虹城的公文,以及大理寺及御史院像有默契般,同时公布的告示,霎时令得女儿国举国欢声震天,虹城满城彩纸飞扬——
花飞舞与孟青长达百页的精确罪证书,主嫌与多名犯案者的已逮捕令、共犯官吏免职令,以及答谢某位左姓民间友人至霓城协助办案,并通告他已于近日离开的文书令。
是的,某位左姓民间友人,因为他们的少年,虽失手考上了举人,却因资料作假,所以还是没有功名,因此在还他清白之余,为助他保住驸马之位,他们必须格外注意措辞,决不能让他引人注目。
在不能引人注目这个共识下,虹城人派出旗下最精锐的民间探子——老大娘集团——日日在各大城门旁假装喝茶,在六姑娘府旁假装买菜。
可等了又等,盼了又盼,整整一个月,他们的少年,依然没有回到姑娘的身旁。
又过半个月后的一夜,夜凉如水,躺坐在榻上的云莙,痴傻望月,一直望到月上东山,才缓缓合上酸涩的眼眸。
他,根本就不是人们口中的“那个少年”,“那个少年”执着又温柔,根本不像他性子那样拗,满口谎言又爱欺负人。
不仅先前故意让她吃了半天暗醋,还耍性子把自己弄进狱里,最后明明是配合大理寺与御史院,假借“畏罪潜逃”放松花飞舞跟孟青的戒心,顺便去霓城协助办案,却非在她面前扮个逃狱犯来吓她,用话气她,小心眼的来报复她过去的无动于衷。
他,根本就不是人们口中的“那个少年”,“那个少年”才不会丢下她不管,更不会像他一样,欺负完她,又弄出那么大个事后,屁股拍拍,没事般的一个人在外头乐逍遥。
但就算他不是人们口中美化过的“那个少年”,她,还是爱他,爱他用那含着多倍嘲讽值的嗓音对她说话,爱他跟她唱反调时的眯眼挑眉,爱他使拗时的可爱模样……
也该回来了吧?再使拗也有个限度,她很想他呢!真的很想很想他呢!他应该知道的,更何况,难道他不想回来确认一下吗?
究竟是出事了,还是染病了?人又在哪儿呢?怎么就是找不着呢?
快回来啊!玺洸,快回来……
当心底的浓浓思念与深深担忧最终化成一颗泪,缓缓由云莙眼中滴落时,一只大掌,稳稳地拾住了那滴泪,然后将之轻轻吻在口中。
“真不容易……这滴泪,花了我四年的时间,等得我头发都白了。”
“你……”望着眼前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有些憔悴,却依旧顶着一脸黑渍的容颜,云莙的泪水瞬间溃堤,可脸上却是笑着的,不仅因他完全无恙,更因这是第一回,他如此直白的表露他的心,“我……没心没肺……”
“对,我们确实都没心没肺。”将云莙拥入怀中,左玺洸爱怜地吻去她脸上所有的泪,“因为全掏给对方了。”
“你根本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将小脸埋在那温暖的怀中,云莙紧紧抱住他的腰,又泪又笑。
“当然,我只有更好,否则怎会明知上你的当、受你的骗,依然乖乖坐上贼船,动也不敢动,白白误了我大好的青春岁月,让我晚了那么多年才知道这世间还有三大美女花魁这种事。”
听及左玺洸又提起那三大花魁,云莙笑得更甜了。
因为据坊间传闻,那三大花魁有回一起聊天,各自说起近况时,才发现她们竟在同一天都接待了同一位多金怪客,而这位多金怪客不仅一见她们就皱眉,在她们轻解罗衫之后,虽用戴着手套的手碰了碰她们,却像她们身上染有瘟疫似的立即缩回手,毅然决然转身离去时,口中还不断喃喃“差远了……该死,我这辈子是彻底栽了”……
“你怎么说这样的话时,一点都不害臊?”望着左玺洸虽口中说着话,但眼眸不断瞟向自己的小腹,云莙的小脸微微红了起来。
“事实如此,有什么好害臊的?”左玺洸随口胡乱应着突然静默半晌后,轻咳了一下,“我可以……摸摸他吗?”
“你……那日好过分……”主动将左玺洸的大掌放至自己腹上,而一回想起他那日为了让自己受孕所做的一切安排与邪肆行为,云莙的小脸彻底嫣红了,“连话都不让我说……”
“当然不能让你说,要不,我哪还舍得走?”轻抚着云莙的小腹,左玺洸的嗓音是那样飘忽,“是真的呢?”
“抱歉……”望着那双微微颤抖的大掌,凝视着他那缓缓泛起雾光的眼眸,以及恍如在梦中的痴傻神态,云莙紧紧握住他的手,任泪全落在他的手上,“抱歉……”
是的,抱歉,因为她向来体弱,为了保住他俩衷心期盼的这个孩儿,她不得不咬牙住进秘密山庄,让他不仅找不到她,更让他再度体验在不安与焦虑中等待的苦涩。
“没关系,我明白,虽然我差点将那山庄旁的山铲平,还特地画了地道施工图准备开挖,要不是风家老姑奶奶死命拉着我,说这样只会更惹人注目……抱歉,我回来晚了。”
望着云莙眼底浓浓的心疼与依恋,左玺洸忍不住轻吻住她的红唇,只因他的混丫头,比世间所有人都贴心、可人,更因他长达十四年的孤单等待,终于走到了尽头。
她可知,他从来不需要她为他做些什么,只要她一辈子都用这样的眼光望着他,就足够。
她寝宫中的空气,缓缓粘稠了,轻轻的娇喘与呢喃,在其间四处弥漫,许久许久之后,才又传出人声。
“哪!问你个问题。”
“问。”
“在霓城时,你为什么老看着路上的姑娘皱眉?”
“因为我怎么也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
“想不通为什么一样的衣衫,一样的穿法,在你身上便那样好看,可她们就穿得让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那自是因为他深深爱恋着她啊!如她一般,她最可爱又别扭的天然拗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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